苏钰看着空荡荡的大堂，听着东边房子里传来的下注押宝之声，心绪辗转。偶然的一抬眼，看到吴音从门前走过，便将她唤住：“吴音。”
吴音在门口停住，低头应了一声：“苏大人，有何吩咐？”
苏钰招手让她进来，问道：“红叶村隶属拂云县，你也算是本地人了，可听说过潘大元？”
吴音道：“红叶村地处偏远，县城中的情况传过去，大多已添油加醋，有所失真。不过，潘大元是前任知县，现任的吉州太守肖文海的外甥，是确凿无疑。”
拂云县属林州管辖，与吉州仅一江之隔。肖文海寒门出身，在知县一职连任十载，人情练达八面玲珑。原吉州太守告老之后，林州太守与朝中大员联名推举他去继任，这才空出了的拂云县的缺。
苏钰略略点头，兀自陷入沉思。
“苏大人？”
吴音连唤了数声，苏钰才回过神来，吩咐道：“这里没事了，你去忙吧。”
吴音并未走开，而是反问道：“苏大人可是烦恼，这桩案子里，倘若潘大元矢口否认，又或将田蜜儿藏去了别处，以致案情变得棘手？若是如此，我倒有一个主意。”
一个久居山村，县城都不曾来过的少女，会有什么主意？苏钰被逗乐了，难得的笑出声来：“你能有什么办法？”
天高云淡，明媚的阳光从门口照进来，给整间肃穆屋子染上了一层纯净的光。吴音整个人便笼罩在这样的一团光晕之中。
“其实，他这番避而不见，反而为大人的行事提供了方便。大人不必急于判决，可暗中派人去他府上一探虚实，查明田蜜儿究竟是否被霸占，被关在哪里，再做定夺不迟。”
“难得你有心，只不过……”
这个主意的确不错，只是刘伯方妈都上了年纪，绿罗根本支使不动，顾玄整天咋咋呼呼的，谁都知道他是自己的人。苏钰手下，根本无人可用。
苏钰还在迟疑，吴音便说道：“大人，我可以去。大人对我恩重如山，能为大人分忧解难，是我最高兴的事。就怕自己没用，什么忙都帮不上。”
“你？”
苏钰沉吟片刻，站起身来，踱到堂前：“那潘大元臭名昭著，绝非良善之辈，你就不怕，他会对你……”
吴音胸有成竹，打消他的顾虑：“不会的，在混进潘府之前，我会把他的喜好完全打听清楚。知己知彼，就不会那么容易吃亏。大人，给我七天时间，我一定把事情打探清楚。”
苏钰赞许的点点头，抬手在她的肩膀上拍了一拍，说道：“既然你已有了计划，那么……辛苦你了。”
用过了午饭，吴音便回到偏院，收拾起贴身的东西。
方妈跟过来，担心的说道：“姑娘，你可想清楚了。听说那潘府鱼龙混杂，可不是那么容易闯的。你要是后悔了，我去跟公子说。”
吴音安慰她道：“方妈，谢谢你。不过我已经想好了，这一趟一定要去。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这话被前来告假顾玄的听个正着，顿时睁大眼睛：“你要去潘府？潘大元的宅邸？你一个人怎么行呢？一定要带上我。我这就去跟公子说，你等我……”
话音未落，人已然不见了踪影。
主院的厅堂里，苏钰正一笔一划的练着字，突然间顾玄一头闯了进来，带起一股阴风。
纸被吹得飘动起来，苏钰停了笔，问道：“什么事？跑这么急？”
顾玄道：“公子，你让吴音一个人去打探潘府，她被人欺负怎么办？我不管，我要一起去。”
苏钰淡然点评道：“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你去，反而会坏她的事。原本，她只需照顾好自己就好，你这一闯进来，倒要她分心来照应你。”
顾玄不甘心的说：“那……你也不该答应她……万一出事怎么办？”
苏钰正了正纸，用一方镇尺压上，边写边道：“这丫头有点计谋，如此妙计，我为何要反对？倘若她当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会逞口舌之能，那我又留她何用？对了，今早来找她的那年轻人，你可知是谁？”
顾玄摇头。
苏钰便吩咐道：“去打听一下吧。”
待顾玄领命而去，吴音已暗暗从后门溜了出来。
拂云县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为了不引人注目，吴音并未直接打听什么。而是支棱起耳朵，在茶棚酒肆附近，慢慢的转悠着。
上午才被人告了一回，此时潘大元正占据着新闻头条，闲谈中涉及他的话题，一定不在少数。
溜溜达达的一圈下来，得知这个人嗜酒好色，没做什么正当生意，只倚仗着娘舅肖文海的官威，纠集了一帮地痞流忙，横行乡里，向本地商户和过往行客强收保护费。
那门上拙劣的画像，既非门神，又非财神，而是潘大元发行的“保护神”。
花钱请了保护神的，将神像张贴在门口，可保一个月风平浪静。不肯请神的，便日日有人上门寻衅滋事，闹得鸡犬不得安宁。
便是正说着这话的茶馆，都被他砸过场子。
潘大元的宅邸在县城的东头，那里本是一处梨园，被他看上之后，便用尽各种手段，威逼陷害，软硬兼施，只花了很少的代价，便强行占了过来。
如今七八年过去，除了园子的外墙和后花园里的主体景致还在，其余地方已经被改得面目全非。
只道潘大元眼光独到，却不知究竟高到何种地步。吴音决定先探下虚实，在脸上涂涂抹抹一番，装作找活儿干的丫头，从后门混了进去。
府里负责管束丫鬟的何二娘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看着她脸上一团团的红色胎记，忍不住唉声叹气：“身量生得不错，若是脸蛋干净些，还能到前面去侍奉主子，做些端茶倒水的轻活儿。唉，可惜啊，你这副尊容，主子半夜里见了，不得吓死？你且在伙房里烧火切菜，打打下手吧。”
吴音随着何二娘的安排，到后院边角破旧矮房中的一个黑糊糊的铺位上，放下自己的小包袱，便被领着去了伙房。
“双喜，这是新来的吴盐，她有什么不懂的，你教教她。”
何二娘随手指派了一个有了些工龄的丫鬟，让她带着吴音做活儿，便自行去了别处。
府中人手不足，晚饭时分，吴音跟在几个丫鬟后面，低头捧着菜肴，来回往饭厅里跑了几趟。潘大元似乎并不在府中，主位上的一张椅子空着，两边各坐着两个衣着华贵的妇人。下首还有个十来岁的女娃，都唤她做大小姐。
几位夫人谈笑风生，互相之间不时的挤兑上几句，完全看不出被强迫的迹象。
听景时，天花乱坠，美得不可方物。
看景时，平淡无奇，只觉不过尔尔。
许是吴音生活在一个美女爆炸的时代，潘大元的这几个妻妾，旁人口中所说的尤物，看在她的眼里，委实普通得紧。
菜上齐了，只留下两个在门外支应着，其他人便都退去。回到后院伙房，何二娘另盛了些饭菜，吩咐双喜给西北角上的一处小院送去。
吴音这才晓得，原来西北小院里，还住着一位夫人，因为身体抱恙，所以要把饭菜单独送去住所。趁何二娘走后，她便殷勤的端起了饭菜，跟着双喜，穿过花木葱茏的后园，来到了宅院的西北角上。
外面尚且明朗，房间里却已经有些昏暗。这位五夫人却没有让点灯，就在昏暗之中，穿着一身宽松的类似寝衣的裙衫，慵懒的歪在软榻上，因为背对着太阳落山的方向，吴音只能看到她侧脸的大概轮廓。
瓜子脸型，一眼望过去有些憔悴，侧倚着的身姿带着几分幽怨。
房里服侍的丫鬟轻手轻脚，领她过去无声的放下饭菜，便摆摆手，示意可以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吴音试探着向双喜打听起来：“五夫人这么年轻，怎么穿着打扮得如此随便，看起来闷闷不乐的样子？”
双喜叹了一声：“唉，还不是因为上个月小产，都五个月了，孩子生下来还会动呢。不过没活一会儿，就咽气了，让老爷扔出去喂了野狗。”
“五个月了？那五夫人她……来府中应该有些时日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孩子……”
吴音有些泄气，田蜜儿是上个月不见踪影的，这么说来，这五夫人不可能是她了。
双喜摇头：“五夫人是三年前来的，为了这个孩子，不晓得看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药。如今又伤了身子，以后怕是……”
前面的岔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双喜便没有再说下去。
入夜，做了一天工的粗使丫鬟陆续回了屋子，算上吴音，有六七个女孩。
白天里没打听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就指望晚上她们回来，能说些闲话，就像学校宿舍的卧谈会那种。
却没想到，这几个女孩回到房间，有的还洗把脸，有的衣服都不脱，扑到铺位上倒头便睡。脑袋挨上枕头的同时，鼾声便如约响起。
从天蒙蒙亮，到夜沉沉黑。
粗使的丫头是最苦的，睁开眼就是做不完的活儿，陀螺一样转个不休，哪里还有嚼舌根的兴致？
吴音闭上眼睛，很快竟也进入梦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