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临风一个纨绔子弟，可以自己打理一家店，偶尔还能做个菜，已经够不错的了。
正骨按摩这些，本来，也没指望他会。
吴音堪堪酝酿出一句：“没关系，等下找个大夫……”
就感觉脚上排山倒海的一阵剧痛，脑袋里除了疼，再也感觉不到其他念头，意识仿佛中断，人几乎昏厥过去。
或许几十秒，或许几分钟，剧烈疼痛淡去，才重新恢复了知觉。
柔软的里衣已被冷汗浸透，粘腻腻的贴在身上。整个人被柳临风紧紧拥着，满怀歉意的轻唤着她的名字。
纸灰盘旋，秋风萧瑟，不知从何处刮来几片乌云，遮住了月光。少年的声音回荡在凄凉的乱葬岗，没由来的蒙上了一层阴森诡谲的意味。
吴音本想多吓唬他一会儿的，可是这一声声的听在耳朵里，实在毛骨悚然，不知是谁吓唬谁。
于是就睁开眼睛：“别喊了。魂儿都给你叫走了……”
愁云蔽月，天光晦暗，单凭摇曳的火光，根本无法查清尸骨的状态。
两人都不曾赶过马车，不过，这借来的车上老马识途，无需驱赶，自己便能回到镇子东头的义庄。
义庄不怕偷，白天黑夜从不落锁，看尸体的大叔听到声音，只是翻了个身，便继续睡去。
吴音错位的骨头虽然接了回去，可是脚依然肿得厉害，无法自如行走。被柳临风强行抱回了房间休息。
义庄里没有客房，有也不是给活人准备的。说是房间，其实就是一个杂物间，里面放了张破床。窗户纸都是破的，风一吹，就呼啦啦作响。
昏昏沉沉的躺了一会儿，并不觉多久，再一睁眼，却已是晨曦朦胧。睡前跟柳临风说好，她只躺一个时辰，就去换柳临风的，想不到这一觉竟睡到天亮。
吴音试着活动了一下，发现脚上的疼痛已减轻了许多。便匆忙的擦了把脸，跑去停尸的地方。
案头上线香的余烬正掉下来最后的一截，应该是不久前才有人上了香的，吴音也点上香，对着白布盖着的尸身拜了一拜，才调头去找柳临风的人影。
这一转身，就听到门口一声响动，柳临风从外面回来，单手扒着门框，脸色极致苍白，领口洇湿了大片，发梢上还滴下水珠来。
这尸体据说是从河里打捞上来的，柳临风眼下的样子，也十足像是见了落水鬼。
吴音慌忙赶过去扶他，柳临风却摆摆手，身子略略一转，垂垂无力的靠在门框上，剧烈的喘息着，一时难以吱声。
吴音正摸不着头脑，就见看守义庄的卢大叔踱步过来，满身喷着酒气，手里提着酒壶，幽怨的说道：“什么都不懂，就敢去处理这烂了一个多月尸体，算你小子命大，没有被熏死……”
听到尸体两个字，柳临风又是一阵反胃，却早已连胆汁都吐得干干净净，只干呕了几声，软软的坐到地上。
还别说，空气中的确已无甚异味。
吴音退后几步，难以置信的将白布揭开一角，只见那些尸虫腐肉果然都被清理干净，只余一副骨骸，静静的躺在床上。
这本是两个人的工作，柳临风这个急性子，竟自己全做完了。
卢大叔走进屋子，又洒了些烈酒在地上，仅存的些许尸臭，立刻就被掩盖在酒气之下。
隔着一层纱布，卢大叔随手拿起一段尺骨，啧啧两声，又拿起一截肋骨，摇头叹息道：“都是生受前的伤，有些愈合了，有些还没有。这女人的命，挺惨。”
吴音问道：“可能看出多大年纪？”
“二十六岁往上，不会超过三十一岁。”
卢大叔又拿起死者的头骨，神情陡然一变，将酒壶放下，指着后脑的一处明显伤痕道：“此人绝非溺水身亡，就算她有过落水，也是因为在落水时候，撞到了后脑，一击致命。”
“二十六……三十一……”
吴音默默念了两遍，打听道：“镇上可有这个年龄的女子走失？”
卢大叔摇头：“不曾听说。不过……这打老婆出名的，却是有两家。”
一家在镇西，另一家在镇北。
吴音问清了地址，便与柳临风一起前去打探。走到半路，又突然慢下来脚步。
柳临风见她面色凝重，担心的说道：“你怎么样，是不是脚骨又疼了？”
吴音轻轻摇头，干脆在路旁停下来：“没有。只是觉得，齐春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刚刚突然想起来，我们从潘家别院回去之后，他去衙门里认过那些受害女子。
他当时闪烁其词的，还错认了田蜜儿……当时太乱，无暇顾及这些。如今想来，田蜜儿不过十七岁，他的妻子，却是二十七岁，与他同床共枕了十二年……这居然都会认错，委实让人不得不生疑……”
柳临风单手托着下巴，陷入沉思：“西河镇上并无人听说他的妻子走失，他却又去衙门里认妻……这的确有些说不通……”
当然说不通。
除非，是他的妻子早已遇害，却被他隐瞒了消息。听说潘大元欺占民女东窗事发，便想借机将黑锅推给潘大元去背。
从骨骸的伤势来判断，俞氏氏经常被齐春殴打得一两个月下不来床，想来街坊四邻，对于俞氏经常见不到人影的现象，已经习以为常。
至于齐春，倘若妻子离家不归，或是被人所害，他断然不会不声不响，甚至帮着凶手隐瞒。唯一的可能性，只能是他失手打死俞氏，又趁人不备，将尸体投入河中。
更加不幸的是，离他的家十几步远，就是西河。而另一户人家黄豆子，要穿过大半个镇子，才能走到河边。
综合各种因素，齐春有着莫大的嫌疑。倘若果真是他犯案，直接到他家里去，不免打草惊蛇。
一番暗访下来，事情非但没有明朗，反而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黄豆子的妻子已有一个多月不见。齐春的妻子，却在七八天前，还有人见过。
与柳临风互相交换消息的时候，吴音正吃着饭，听他讲到差不多，突然将筷子一放，郑重的说道：“这下没错了，应该就是齐春，我这就去通知苏大人带人过来。”
不是看到院中的背影，就是看到推门回家的动作，所有在这段时间见过俞氏的人，一回正脸都不曾瞧见，这比完全不见还要可疑。
哪怕齐春没有杀人，如此煞费苦心的掩盖，也与凶手有着莫大的联系。
这，就叫做欲盖弥彰。
接到消息，第二天一早，苏钰便带人赶到了西河镇。搜查了黄家和齐家。黄豆子的妻子被打断了腿骨，的确是卧床不起。
齐春那里，却有太多的漏洞无法自圆其说。心理崩溃之下，终于交代了罪行。
事情快刀斩乱麻一般顺利，苏钰心情大好，望着东方绵延的山岭，特意准许吴音回红叶村一趟。
从红叶村到拂云县，要走上大概七八个时辰，但是从西河镇过去，只需大半日。
贾大仙是个绝顶聪明之人，苏钰上任之后不久，他自知讨不来便宜，便离开了拂云县的范畴，转去了别处坑蒙拐骗。
如今的东山镇，上演过了一场荒诞不经的闹剧，大抵又恢复到了之前的风调雨顺。
王掌柜的生意又红火了起来。当然这份红火，处处透露着无奈。许多得贾大仙救治过的病人，不止病情反复，甚至恶化加重，性命垂危。
更加令人堪忧的，是尽管病情恶化，却依然有一部分人浑浑噩噩，认定贾大仙是有神通的，也认定他的神通能够妙手回春，只是仙法被中断了而已。
又到暮色苍茫，就算吴音急于回去见到山桃，也不能不顾及柳临风的困顿交加。
自打一波三折的清理了那副骸骨，他这两天都没怎么吃东西，看样子觉睡得也不是很好，眼窝都黑了一圈。
“反正有大把的时光，不如先住一晚，明天再回去吧。”
吴音轻车熟路的找了家干净的小店，坐等上菜的时间，便听到另一桌的人乘着三分酒兴，讲的眉飞色舞。
她本无暇道听途说，只是，“红叶村”三个字钻进耳朵，心神便不由得被吸引了过去。
一个红脸大汉说道：“……往常只是听说浸猪笼，这次，总算是亲眼见过了一回。那小娘子给装进猪笼，挣得衣裳都撕开了，可怜兮兮的小模样，真是过足了瘾……”
有个听得津津有味的感慨道：“唉，这世界上的美事，都让别人占去了。未婚先孕，怎生咱们哥几个，就遇不上这样的女子？”
“放屁！”
红脸汉子呸了一声：“什么未婚先孕。听说，是以前许配过人家，因为生不出儿子，被休回来已有大半年，谁知道，竟在娘家里闹大了肚子……”
红叶村住户有限，被休回来女子，这三五年里就只有一个山桃。可是，这样的消息，她断然无法冷静接受。
山桃向来洁身自爱，打水捡柴都带着孩子，除了干活，家门都不怎么出，断然不可能做出苟且之事。算算日子，定是那天山桃给自己送饭，被抓回周家毒打了一顿之后，贾大仙并未就此善罢甘休，而是丧心病狂的伸出了魔爪。
吴音“腾”的一声站起，打算过去问个究竟。
柳临风抢先一步，垂手将她按回去，径自走到那桌莽汉跟前，拱手打听起来：“不知几位兄台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
红脸大汉道：“就是昨天早上啊，你眼下再想去瞧热闹，已经晚到姥姥家了。不过……那小娘子身后的两个女娃，昨日还在找下家要卖呢，如今却不知卖掉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