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楚微就这样背对着宋启荣,站在办公室门口。对面敞开的窗子里一阵阵凉风吹来,却吹不清醒她的头脑、她的心。
够了吗?
二十年的艰辛,只身去半山别墅的无助,都不要紧了吗?
都可以抵消了吗?
呼啸的秋风,仿佛那些孩子们的嘲笑——
“打死这个没爸的孩子!”
“打死这个野种!”
“你没有爸爸,你就活该被我们打!活该!”
“微微……”身后,宋启荣又唤了一声。
在那些被欺负的日子里,她无数次地幻想过,有一天,她的爸爸能够来到她身边,帮她吓跑那些欺负她的坏孩子。她幻想着宋启荣会对她说,“微微,对不起,爸爸来晚了。”
可是,幻想终究是幻想。
最终打跑那些坏孩子的,还是她自己。
“宋总……”张梓平都不忍心了,上前来,小声提醒宋楚微,道:“有什么话,好好说吧?”
好好说?
她也想要好好说……
可是,二十年的辛苦挣扎,已经使得她的身上,长满了坚硬的刺。
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变得柔软,不知道该怎么变得……得过且过。
最终,宋楚微还是回了头。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宋启荣,道:“你起来吧。和我去见妈妈,现在。”
宋启荣连连点头,说道:“好!好……咱们这就去……”
放下了吗?
饶恕了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些年来妈妈给她的教养、她自己读书明理形成的道德观,把她架到了一个骑虎难下的高度。
她说不出继续追究的话,也做不出继续追究的事。
从理智上,她不想要重视这一跪的重量,她本以为自己已心如顽石。
可终究,在情感上,这一跪,真的击碎了她所有的恨。
她到底做不了一颗坚硬的石头。
宋楚微不知道妈妈愿不愿意见他,她也不想带宋启荣去自己家里。开车载着宋启荣回家的这一路,她一直在想,她带着宋启荣过来,到底对不对?
母亲,或许早已经不想见他了。
母亲早就说过,相安无事,就是最好的结局。
可是她固执地认为,宋启荣欠母亲一个道歉;她幼稚地坚信,打心底里,母亲是需要这一句道歉的。
来到家附近的一个中档饭馆,宋楚微去要了间包房。
“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打电话。”宋楚微道。
“好。”宋启荣非常听话地听从安排。
似乎那一跪,也撕裂了他一直艰难维护的脸面。
“微微”,在宋楚微离开包房之前,宋启荣叫住了宋楚微:“谢谢。”
“没事。”宋楚微不冷不热地说完,很平静地离开了包房。
看着女儿的背影,宋启荣心绪复杂。
这些年来,他不是没有后悔过。
很多个难眠的夜里,他已经知道自己做错了。但是为了体面,他从不肯正视这个错误。甚至于,用更多的借口来说服自己——你没有错,错的是苏锦萍、错的是宋启辉。
直到今天,拿到那张百分之零结果的鉴定报告时,他才不得不承认,自己大错特错!
五十年的人生、五十年的骄傲,全被姚美兰那个贱人给毁了!
他,绝对不会放过姚美兰!
宋楚微去卫生间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向母亲撒了谎,说自己和封景炎要请她吃晚饭。
母亲虽然心有疑虑,但还是答应过来了。
直到这一刻,宋楚微也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个决定,对不对。
但是,她始终记得母亲说过的一句话,“微微,这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都没有对错之分。只要跟着自己的心走,问心无愧就行了。”
但其实,在这一刻,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否问心无愧。
明知母亲的意愿,却还要诓骗母亲过来,能说是无愧吗?
这里距离她家很近,半个小时,母亲就来了。
“微微,让你们久等了吧?”苏锦萍着急地赶来,道:“我在家里蓬头垢面的,你这电话来得太突然了,我怎样也要洗个头化个妆啊,不能给你丢脸。”
“一顿小饭局而已,家常便饭,你还穿得这么隆重。”宋楚微笑道。
母亲今天特意穿了封景炎给她买的那身旗袍,配上得体的妆容,很是好看。
苏锦萍笑道:“不隆重,这是心意。景炎孝顺,我总要让他知道,我领他的情。”
宋楚微笑了笑,心里越发觉得对不住母亲。
“妈……有一件事情,我可能要惹您生气了。”宋楚微道。
“你能有什么事情惹妈妈生气?”苏锦萍萍还以为她说的是姚美兰的事。反而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你做得很好。站在你的立场上,事情只有这样做,才是对的。妈妈不反对。”
宋楚微道:“可是,站在我的立场上,我还是觉得……有一件事情,应该做。但因为我吃不准您的真正心意,所以……我就只能擅做主张了。”
说话间,宋楚微已经将母亲接到了包房。
话音落下,母亲就已经看到了坐在包房中的宋启荣。
宋启荣立刻起身,很是尴尬。以至于,有些拘谨。
苏锦萍也很震惊,缓了片刻,才问道:“微微,今天是你和景炎宴请父母吗?是有什么事情要宣布?”
“没有”,宋楚微关上房门,道:“妈妈,今天这顿饭,就咱们三人。”
苏锦萍反应了一会儿,才了然地点点头,道:“好吧,点菜吧。”
看到母亲只是平静地坐在了饭桌边,宋楚微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下了。
她知道,母亲向来是冷静且理智的。只要母亲的端庄还在,一切,就坏不到哪里去。
宋楚微叫来了服务生,点餐。
宋启荣似乎在斟酌着分寸,并未在点餐时故意献殷勤或是怎样。宋楚微也不和他们两人客套,自己点了三个人的菜。
服务生离开后,包房内便陷入平静。
宋启荣依旧在度量局势,几次来寻求宋楚微的眼色,但宋楚微并不想要给他任何指点。毕竟她和母亲是同一阵营的,而绝不可能和宋启荣站在一条战线上。
直到菜品上齐,大家借着吃饭的功夫,气氛才缓和了一些。
宋楚微和母亲说了一些玩笑话,宋启荣偶尔也插一句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