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二十年来，他们三个人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
宋楚微没办法将宋启荣与她们母女，成为“一家三口”。早在离开宋家别墅的那一刻起，他们就不可能是一家人。
渐渐已经到了饭局的尾声，宋启荣端起酒杯起身。即便是宋楚微，都能感觉到他的硬着头皮之感。
“萍萍……”宋启荣开口，这一个亲昵的称呼，他已经隔了二十年没有叫出口过。可是再次开口时，却并不是那么生疏。
这一声唤，使得他那“硬着头皮”的感觉，瞬间消散了几分。神情上，渐渐变为了真心。
“萍萍……”宋启荣道：“这些年来……当年……我……”
太多的话，反而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是该问问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还是该直接说当年的事？
抑或只是说一句“我对不住你”？
“不必说了”，苏锦萍起身，道：“启荣，这些年来我过得很好，当年的事情也已经成为过去。我希望，你也一切安好。就是这样。”
说完，苏锦萍便转身离开。
这个给过她最初心动、让她甘愿赌上一辈子的男人，终于变成了一副她不认识的模样。
说实话，在进门的一瞬间，她的心中就是诧异的。明明站在她面前的人，是她曾经的丈夫，明明她也可以认出他；可是，在心理上、情感上，这却又完完全全是一个陌生人。
甚至于在面容上，也不是那么熟悉。
今天的见面，不同于在封家老宅的光影交织之中。今天的见面，抛却了一切华丽的装饰、卸去了一切的喧嚣。这让她感到，今天才是二十年后的第一次正式重逢。
可是终究物已非、人也非。
“萍萍！”宋启荣追上了已经走到门口的苏锦萍。
苏锦萍停住脚步，好像在二十多岁的某一天里，他也是这样叫住了她。
然后，他问：“做我的女朋友吧，可以吗？”
三十年过去了，半生已逝。
“当年的事……”
“我说了”，苏锦萍打断他的话，道：“我说了，都不重要，都过去了。祝你余生幸福。”
说完，苏锦萍便决然且快步地离开。
她那直挺的脊背，依旧如同二十岁一般，孑然而骄傲。
岁月和病痛，在她身上留下了浓重的痕迹，但却并未折辱她的风骨。
宋启荣还有千言万语要说，可是涌到嘴边，却又没办法说出口。
这一刻，他明白，他没有资格说出口。
宋楚微道：“单我已经买过了”。说完，便追上了母亲。
一直追着母亲来到路边，母亲的脚步才停下。
宋楚微有点紧张地站在妈妈身后，不知道今天自己做的这一切，到底应不应该。
苏锦萍紧紧攥着拳头，她的身形也是微微颤抖的。她站在路边，看着川流不息的行人与车辆，过了足有半个小时。
宋楚微一直不敢去打扰母亲，只是一直默默站在母亲身后。
最终，苏锦萍平复好情绪，回身之时，已经是如常的神态和语气：“走吧。”
“妈”，宋楚微小心地问道：“我今天，是不是不应该这样做？”
“微微，你没有做错”，苏锦萍道：“你的想法是正确的，这一切，是该有个明确的了结。今天，这一切便已经画上了句号。至少对妈妈而言，的确是如此。所以，你也不要在记恨。从今天起，你就走你自己的路。宋家的一切，都不再同我们有关。”
“哦……”宋楚微点点头。
但是她还是能够从母亲的话语中，听出母亲的确不高兴。
“可是，妈，你刚才为什么不接让他郑重地道歉？这是他欠你的。再难再卑微，也是他该说出口的。”宋楚微道。
“微微，我不需要他的道歉”，苏锦萍道：“因为他的道歉，会弄脏了我这一生。我这一生，是成、还是败，都不应该与他有关，都绝不是拜他所赐。散了散了，他没有那么重要。”
宋楚微点点头，似懂非懂。但是，可以确定的一点是，虽然妈妈没有责怪她，但是她这样做，的确不是妈妈的所愿，并且并未给妈妈带来释然和解脱。
“微微，你不必自责。你没有做错。虽然妈妈并不愿意接受他的道歉，但是看到他在我面前有忏悔之意，我这半生憋着的闷气，终于撒出来了”，苏锦萍道：“妈妈要感谢你。因为有你这样争气的女儿，妈妈才有沉冤昭雪的这一天，妈妈才有看到负心汉低头的这一刻。女儿，谢谢你。”
宋楚微笑了笑，道：“母女之间说这些干嘛啊，妈，我送你回家吧。”
“好。”
宋楚微扶着母亲，母女二人往小区的方向走去。身后，饭店门口，宋启荣一直在看着他们，没有追上来。
将妈妈送回家后，又在家中陪妈妈聊了好一会儿，天色已经太晚，宋楚微才在妈妈的催促下离开。
回家的途中，宋楚微接到了宋启荣发来的一条短信：“姚美兰和齐运平的事情，就交给我处理，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宋楚微将车子停在路边，久久地看着这一条短信。
最终，回复了宋启荣一个字：“好。”
就这样吧，不管这个结局是否完美，就让这一切，在今天了结。
其实，除了时间之外，没有人什么能带给人真正的释然。
一句“对不起”，不能；一句，“我错了”，不能；一个鞠躬，不能；一跪，也不能。
那些根植于心中的，混乱的愤恨、不解、屈辱、不甘，都只能在岁月的长河中，慢慢去消弥……
而所有纠葛的终结，都只不过是自己设定的一个界限罢了。
只要达到了这个界限，一切，就可以停了。
有张梓平这双眼睛在，封景炎一定已经知道了公司里发生的事。见她回来，却是并未询问任何，只是如常地看了下时间，道：“还有一个半小时，你该睡觉了。”
“不是还有一个半小时呢吗？”宋楚微道：“我回来得已经够早了！你能不能不要像看管犯人一样看着我啊？我是要给你生孩子，又不是犯罪！”
封景炎用一种“我是为你好啊”的无辜眼神，看着宋楚微，看得宋楚微瞬间没脾气。
“好了好了，我去洗澡。”宋楚微听话地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