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的来临也伴随着工人们下班。红帽子,蓝帽子,白帽子,各种颜色的安全帽,有的被拿在手上,有的却还戴在头上。年轻点的人低头看着手里的手机,一点也不影响回家的速度。而老一点的人背着小蜜蜂一路放着音乐,手上摇摇拽拽地提个硕大的水杯,众多的茶叶在水杯里尽情的摇摆。他们三五人结伴而行,说说笑笑向宿舍走来。
工人下班回家,而我们却和他们相背而行。父亲说去看看其他人都干了多少了,随便出去走一走。一下楼,父亲母亲带着我沿着向来时的大公路继续向下走去。大概走了十分钟,便到了路的尽头。一座座穿着绿皮大衣的高楼矗然而立,高低不等的塔吊已经亮起了灯光,如果仔细观察,在大楼的中间可以隐隐约约看到一些光束,不用想肯定是还在加班的砖匠。因为只有他们才可能干到这么晚,做一方砖拿一方的钱,不按时不按天的拿工资,所以干父亲这一行的工作是最没有保障的行业。不像其他工作旱涝保收,五险一金。而父亲他们只有一个保险,还是国家强制规定以后才有的。的的确确比其他行业要惨一些。
我们又走了大约十分钟,才到工地的大门口。这时太阳已经完全下山,晚霞也渐渐变得暗淡。走进工地父亲便带着我们左拐右拐,反正把我绕晕了。然后我们爬了十二层楼梯。
这一栋的每一层都有东南西北四户,一个班组也刚好四人轮流着干每一户。十二层父亲干了北边的一户。我一上十二层就拉着母亲去看了父亲做的那一户。光线透过绿色的安全网变得很微弱,但一点也不影响我的视力。一排排整齐的砖,在洋灰的作用下完全体现了结构力的美,已经被晒干的洋灰变得灰白灰白。这里的房间都是标准高度,不像西河第一层那样高。父亲大概做了这一户的四分之三,两个高凳子和一张桌子都被一把铁链锁,锁在了客厅中央。
“我的天啊,老汪你们好快哟,我才走几天,你们又要搬家了。”父亲的声音永远都是高音。音量从旁边的一户传来,随即我顺着声音走了过去。
”也应该搬了嘛,老马勒。都干了几天了,你把钱都揣到包包头了。我们还没看到钱在哪儿哟。”我刚一转角一个陌生的中年人声音对我迎面而来。
一个中年男人站在一米左右的架上,架的左边是洋灰,人的后面是一堆红砖。像父亲一样一弯腰一匹砖一铲灰,然后稳稳地把砖码在墙上。当我仔细看他的时候,发现他要比父亲多一个踮脚的动作。一个一米六左右的人,要把砖码上两米多高的墙,我感觉也是够呛。地面上还有一个阿姨也是不高,不过铲灰和提砖的速度一点也不慢。
“叫汪叔叔。”父亲看我过来叫我喊人。“那个是宋阿姨。”
后来听母亲讲我才知道汪叔叔叫汪良春,那个宋阿姨我以不记得了,反正我只记得母亲管她叫宋老五。他们都是成都简阳人,也算是本地人了吧!
“汪叔叔,宋阿姨。”我脸上带了点微笑,一口和蔼可亲的声音叫了两个名字。
“诶,诶。”两个不约而同的声音,一起响起。
“你一放假就来帮你老爸挣钱来了哈,小马,都不去旅游旅游哟?”汪叔叔一手上灰,一手上砖一点也不吃力的对我说。而他的嘴里还含了一根烟,烟气寥寥升起,熏着已经眯缝的眼睛。
“我就来耍的,我挣什么钱嘛。只有看到你们挣钱哟。”
“你老汉都把钱挣到包包头了,我们还没有干好多活哟。”宋阿姨也笑吟吟地看向我。
“才好多钱,宋大姐,你们还比我们多干一户,钱早就拿到了。还说这些哟,宋大姐勒。”父亲听着宋阿姨的话反驳说。
父亲刚说完母亲也走了过来,站在我的身后。
“你们一家人不去吃个火锅,却要跑工地上来。挣那么多钱来搞啥子嘛?”汪叔叔停下手上活儿转过身笑着说:“是不是小马,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旅游就算了嘛,连火锅都不给吃一个。”
“汪叔叔说得对,连一个火锅都没得,搞得好撇哟。”我故意顺着汪叔叔话到。
我回来只有两三天却一直帮着搬砖,别说吃火锅了,连西河是什么样子都没搞明白,就到这边来了。再说了父亲母亲也不是常常吃火锅,不用猜我都知道他们从进工地那一天到现在肯定一次都没吃过。长这么大,如果连这一点道理都不懂的话,我可能真的是白活二十连了。
“哈哈,老汪,你就这么教嘛。我跟你说,园园要是上来了,嘿嘿。”父亲带着不失尴尬的微笑对汪叔叔说。
园园是汪叔叔的儿子,叫汪园。我也是后来听汪叔叔宋阿姨说,我才知道他和我一般大,但是他现在都在挣钱了,高中读完就出来打工,也是在工地上,不过是做电焊,没有干他父亲这一行。想一想我们的差距实在是好大呀,我还在用父母的钱,他已经独立自给了。说实话我挺期待自己独立那一天:花着自己挣的钱,拿着买的东西,抬头挺胸大步走在商场。对于已经参加工作的人来说,可能体会不到我现在所想。但对于一直在大树下乘阴的人来说,相信他们也想尝试被风吹,被雨打,被日光灼晒的味道。也许被风刮起,也许被大水淹没,也许被干涸的土地搞得叶黄树枯,不过那又怎样,我想说只要我不死,我就永远不服输。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我想还有什么能让他感到胆怯,让他感到害怕。
“就是啊,你们园园上次来都不给搞个火锅。”母亲也笑着大声的说:“住了一晚上就叫他走,好像害怕去吃火锅样,还好意思说我们哟。”
“哈哈哈。”汪叔叔笑了起来。
“怎么可能嘛,杨大姐勒,他上次来有事。”宋阿姨见汪叔叔笑起来,立即辩驳。
“有啥子事儿比吃饭还重要的?”母亲又补充说。
“重要的事说出来就不重要了,晓得不?”宋阿姨也很狡猾圆过去了。
“哈哈哈。”我们大家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说实话心里面很佩服高情商的人,因为他们可以在无形之中把快尴尬的事,化为幽默风趣的玩笑。
“老马,工地上要检查了,晓不晓得?”汪叔叔笑止而说。
“检查?啥子检查?”母亲比父亲还要惊讶似的,脱口而出。
“甲方的人,质量检查嘛。”宋阿姨回答。
“检嘛检查他的哇,我跟到你的手艺我还是有信心的。如果我们这样做都过不了关,那这个工地恐怕就没得几个人可以了。”父亲斩钉截铁的说。
不知道是父亲自大,还是他就有这个信心,反正在我看来谦虚一点还是必要的。所以父亲刚说完我就有点想取笑他。当我的余光看向母亲的时候,她目不转睛的望着父亲的脸,那崇拜样子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老马还是可以嘛。都有这样的信心了哟。”
“干这行都这么多年了,连这点信心都没得,那搞串串哟。”
“哈哈哈。砖砖砖,没得砖了。”汪叔叔边笑边用手里的砖刀敲打着架面,提示着已经站着休息的宋阿姨。
父亲看着急急忙忙的宋阿姨于是说:“算了算了,你们都做了这么多了,不打扰你们干活了,我们走了。”
“还耍会儿嘛。反正都是耍,等一会坐我们车一起回去。”汪叔叔挽留我们。
“不干,我们还没有吃饭呢,我们吃饭去了。肚儿饿了。”父亲用手示意着我们向外面走,一边回答着汪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