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远伸手接过书信,交与李勣。李勣拿在手中,扫视一番,见是丝绸帛书,遂小心展开,只见上面写道:“大唐辽东大总管阁下敬览:我撮尔小邦,不自量力,不敬上国,以致触怒天威,令天兵劳师远征。罪在不赦,悔之晚矣!今我等被困一隅,万死难辞其咎,但怜我百姓,实为无辜,故望举城投降,城中兵丁皆引颈就戮,惟愿勿伤我百姓一人。李成芳、高方再拜敬上!”
李勣看罢不禁微笑,交与庞同善、高侃、李庆和萧远等人看了,众将眼见破城有望,皆大欢喜。
萧远笑道:“恭贺大总管,功成在即。不过高句丽人向来诡诈,反复无常,如何受降,还须从长计议。”
李勣答道:“萧将军所言极是,受降事宜确须仔细筹划,然后再答复李成芳的降书。”
五人议论半晌,终于定下万全之计:令李成芳部三万人原地放下兵器,徒手出城,由高侃部两万人负责监视。李勣率领余部唐军开进扶余城,接受李成芳、高方归降。萧远以计抄写了十份回信,让赵虎绑在箭簇之上,射进城中。
三日之后,又有斥候来报李勣:“大总管,李成芳使者求见。”
李勣赶忙叫来庞同善、高侃和萧远众将,然后升帐接见来使。来者是正副二使两人,进账便跪倒在地:“李将军使者金在山、全水真奉命叩见大唐辽东大总管李将军。”
这二人汉话倒是流利非常,李勣听他们连续提及两个李将军,如同绕口令一般,不禁莞尔:“使者看座,不知此番有何指教?”
金在山道:“大总管回信,我们李将军已经收到,特派我二人来此进一步协商受降事宜。不知我军投降后,大总管如何处置?”
李勣道:“只要贵军按照我方要求投降,本大总管保证不伤一人,李成芳和高方终身不失富贵。我朝乃礼仪之邦,最重承诺,必不会失信于天下。”
金在山道:“大总管真是仁义之人,我们李成芳将军和高方将军终日惶惶,既怜惜城中百姓,想要投降,所担心者,则是自己屡次抵抗天朝大军而难以善终。今听大总管之言,则可以安寝矣!”
众人听这个外国人之乎者也的掉书袋,尽皆失笑。李勣白了大伙一眼,道:“使者务必转告二位将军,两军交战,各为其主,何过之有?老夫这就立下字据,绝不会食言而肥!”说毕,李勣要来笔墨,将刚才说的话写在纸上,加了大总管印玺,交与使者。
金在山、全水真小心装好了文书,道:“既如此,按照李将军嘱托,明日午时,我军就出城归降天朝!”说完便弯腰鞠躬,郑重告辞。
众人见受降之事进展如此顺利,不禁长出了一口气。
萧远道:“大功将成,还要加强戒备,以防变生不测。”
李勣令众将下去小心备战,切勿大意,以防高句丽人使诈。第二日正午,扶余城果然城门洞开,高句丽兵士虽身着甲胄,却早已饿得有气无力,都是赤手空拳,鱼贯而出。两个时辰之后,守城士兵才全部出城。
李勣一面令高侃部清点、看管降卒,一面令庞同善率部先期开进城中。待庞同善传回消息,确定万无一失,这才带了李庆、萧远和本部人马威风凛凛地踏进扶余城。
一进城门,李勣等人才发现真是惨不忍睹:街上尽是饿死的百姓尸体,想必每天死人太多,李成芳也来不及当天清理。街旁围观的路人个个骨瘦如柴,神情呆滞。萧远暗道:围城之计,出自于我,竟害死无辜之人如此之多,恐怕难逃天谴。
李勣在庞同善的引导下,进驻李成芳的将军府,刚刚坐定,就见李成芳、高方赤裸上身,反缚双手,跪倒在地,负荆请罪。
李勣从容起身,抽出佩剑,割了二人手上绳索,道:“二位何须如此,本总管早有明言,对二位之过,既往不咎!”
李勣刚说完“咎”字,但见眼前两道寒光,扑面而来,躲闪已是不及。只听“啊啊”的两声惨叫,李、高二人已被踢出两丈开外,口吐鲜血。原来是萧远从斜刺里钻出,用手臂挡了李成芳一刀,用右肩受了高方一刀,同时连踹两脚,踢飞了二人。萧远这惊怒之下,踢出的两脚何等力道,李、高二人顿时骨断筋折,心胆俱碎,眼见是活不长了。
李勣、李庆和庞同善都大惊失色,唐贵带着亲兵复又绑了半死不活的李成芳和高方,李庆也缓过神来,忙着给萧远包扎伤口。
李成芳狂笑道:“我们这刀上喂有剧毒,中刀者绝难活过三日,未能击中李勣这老匹夫,真是可惜了高将军的苦肉计!”说毕望了高方一眼,二人嘴角又流出鲜血,竟是双双咬舌自尽了。
李勣闻言大惊,亲自解开萧远的包扎,但见手臂、肩头已是一片乌黑,显是中毒已深。萧远只觉眼前金星乱冒,伤口麻痒难当,口中竟说不出话来。李勣赶忙叫人把萧远扶进内宅躺下,又叫了军医前来替萧远疗伤。
这军医姓麻名士仁,是李勣军中第一国医圣手,手底活人无数。
麻士仁给萧远把了脉,又仔细验看了萧远伤口,不禁拧住眉头,摇首对李勣道:“这高句丽毒药当真是古怪,和我中原毒药大相迥异。萧将军脉息微弱,我只能给他上些金疮药,缓解下他的伤情。但三日内,如无解药,萧将军恐怕是,恐怕是......”麻士仁说到最后,结结巴巴,已不知说什么才好。
麻士仁随李勣出征多年,几度救过李勣性命,是李勣的恩人,在李勣面前一向是快言快语,极少这般语无伦次。
李勣察言观色,心知不妙,不禁对李庆恼道:“传令下去,三日后,屠尽降卒和城中百姓,为萧将军陪葬!”
李庆从未见过李勣如此盛怒,嗫嚅道:“大总管,降卒和百姓共计四万余人,这样的杀法还需三思啊!”
李勣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依令行事,而且要把这军令在城中广为散播,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李庆仍自狐疑:杀人的事情还要广为散播,不怕激起高句丽人的叛乱吗?但嘴上赶紧答应了一声,下去操办了。
到了第三日,萧远高烧不退,伤口处仍然乌黑胀肿,口中亦是喃喃自语、胡话不断。李勣在众将陪同下亲自看护,一直在萧远床前踱个不停。
忽有亲兵冲进来:“报大总管,外面来了个和尚求见,口称能治得了萧将军。”
李勣愁眉顿展,喜道:“快请,快请!”
没一会儿功夫,进来一个和尚,约莫四十来岁年纪,身高八尺有余,身形魁伟,却是一副慈眉善目。只听那和尚道:“在下信诚,能解萧将军之毒,惟愿大总管放了城中百姓和已降士卒吧!”
李勣笑道:“老夫等你久矣!我就不信城中竟无解毒之人!只要能救了萧将军,所有高句丽兵民全部赦免!”
信诚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从怀中掏出一个银色小陶瓶,道:“据城中传言萧将军中毒之症,必是中了高句丽的奇毒‘曼陀散’,!此毒厉害非常,只有贫僧的‘清一混元丸’可解!”说罢,亲自和水给萧远喂服了三粒药丸。萧远服了药丸,沉沉睡去,高烧渐退。
信诚道:“此瓶药丸,请萧将军按一日三次、一次三粒服用,如明日伤口由乌黑转为鲜红,则无忧矣!贫僧先行告退!”
说着转身便走,李勣道:“大和尚何不在府上盘桓几日啊!”
只听信诚的声音飘然而至:“大总管,有缘日后自能相见,还望兑现诺言,则造无上大功德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