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溪南寨的深夜,也是不夜城的正午,受心魂深处不知名的力量驱使,紫衣老三的结界仍旧在坚持着,而外面四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是一脸的好奇与邪恶,哪怕是以前高冷如冰川的老四,也忍不住盯着那个小光圈看,猜测着一些有的没的。
结界之中,时间仿佛才过去了半个小时。
阿柴早有预感,那个许默然就是他要找的人,否则无法解释那种天然的倾慕和眷恋从何而来,要知道即使是木兰村村花,也是他在遇见很久之后,才终于明白当初那种莫名的感觉名为动心,因而会有一系列的相见欢、相别难,会因她而情感起伏不定,辗转反侧不安。但是许默然不同,她给他的感觉就是曾经极亲密的人,在时光长河里失散多年,如果要把这种感情用人类社会的标准表述出来的话,或许就像稚童对于父母的依恋,可是他甚至没看见过她的全部真容,先前仅有的一次,也只是看到了一个高大的白色身影和她光洁白皙的下巴。
靠着心中的一丝侥幸以及幻想,勉强猜测她当时想说的是还会再见这句话,而记忆深处有什么苏醒了,咆哮着,撕心裂肺。
紫衣(摊手,勉强代替青年姑娘或紫衣老三这种奇奇怪怪的称呼好了)终于平静了下来,她美目盯着眼前又陷入沉思的青年,感受着他身体里断续散发出的,极熟悉极亲切的气息,鬼使神差地撩开遮面的长发,露出另外半张白嫩脸颊。
同样是桃花眸、浅黛的狭眉,却有妖异的紫色光华流转,胜于右眼的绯红妖光,并且覆盖了小半张脸,这与她一直是一身紫衣的原因相同,绾黄纾紫,是她在那个族群中地位极高的象征。
良久,大概是外面又过了一个时辰的样子,红日偏西。
紫衣把自己所知的,许默然全部的生平经历、性格、习惯、癖好甚至绯闻都说了一遍,虽然某个瞬间觉得在一个年龄可以当她儿子的青年面前,毫无保留的全部透露有些…异常羞耻且兴奋的快感,因为她终于找到了另一个可供倾诉的知音。反正他也不会传出去,而且她所说的比起先前那个剧情转折之后就开始出现少儿不宜的露骨情节的故事,至少要含蓄一万倍,毕竟所有的绯闻都被她一一戳破,就像个任性的小丫头一样,不许自己心中的美好沾染一点灰尘,哪怕归于黄土之中,依旧是零落成泥化为灰烬,消失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阿柴震惊,我去,你这跟她得多大仇啊,非要把她的死说成连渣都不剩,毁尸灭迹之后还一脸藏不住的病态笑容。。。这难道还是个恐,恐怖故事?
但他的心里跟精分了一样,一边沸腾如岩浆,一边静默如渊,甚至开始分不清那个才是真正的自己,那个才是这个身体里,本该早就消散的意识。当初他从这个身体里苏醒,便有一股意念涌进他的脑海,仿佛落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那个歇斯底里的声音请求他,一定要替他再见到那个人,那个在他记忆力,只剩下一个模糊背影的人。
阿柴很生气,当初我的确接受了你最后的请求,只不过是处于一点同情,便把这件事死死地刻在脑海里,不然我本人绝对不会接受一个遗弃自己的人,更别提历尽千辛万苦也想要再见到她一面,为了一个非亲非故,只有个模糊影子和一点乱七八糟关系的人?如今实际上见也见了,该听到的也都听到了,并且某个最坏的结果已经发生了,你还想要我怎么做!心魂深处不断涌出的奇异感觉让他极其烦躁,更是出自心底的一种,对于悲剧的天生厌恶,有些事情真的没有解的,比如他爱她她不爱他而爱他但是他不爱她反而爱上了他,他不断告诉自己,亦是告诉灵魂深处的那股执念:她抛下了你或许不算错,因为你从来都会原谅她,但是你想再见到她就是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了,有句话叫“想见到你的自然会去见你,不想见你的你永远也找不到她”,无论接下来是不是会有什么奇迹发生,你已经错了,怎样都是一错再错下去而已。
他泪流满面,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心里那个始终停留在五岁的意识所流下的。用一个错误去弥补另一个错误,这个循环中没有人能救赎你,甚至还会牵连到其他的人陷入这个无解的局,最好的办法是忘掉过去的执念,努力去修复自己犯下的错误,等到哪天真的与这个世界两不相欠了,或者说还清了身上的包袱后,再去赴那一个只有遗憾和更遗憾的局。
然而只要你活着,就一直在亏欠这个世界,和那些对你好的人,无论他们有什么目的,都会推着你在亏欠的路上远走越远,谁能够真的还清所有的欠债,谁又能真的不辜负这个世界以及与你相关联的任何人呢?
所以我们努力地去争取那个最好的结果,不惜辜负自己也要尽力不伤害到别人,用年华和成长中落空的一个个期望,去换来一个死而无憾的结局,幸运的话,还有机会用自己的余光灰烬,照亮更多在努力求索的人。
活在当下,而不是过去和外来。
空洞的芥子世界破碎了,两个身影显现出来,紫衣搀扶着又一次陷入沉睡的阿柴,而一旁苦苦等待的四人却看见他身上有一点白光亮起,如火焰般,蔓延全身。
城楼上的五人小团体,是这座不夜城中唯一的另类,甚至不是先前那个七人的小组织。
不夜城,有时候每天都会有潮水般的黑暗兵临城下,并且几乎从各个方向袭来,这里没有什么原住民,所以不会有什么老幼存在,每个人都是孤独而执着的活着。
真正待的久了的人,不会有朋友,不会有恋人,因为没人能保证会一起在下一次光明来临前还活着,即使最高处的几人也不行,友情,爱情,各种羁绊只会徒添伤感,也会在不经意间增加一些变数。
谁愿意天天给别人送葬,再去交新的朋友,直到自己也去世的那天呢?任谁也会厌倦,麻木到不敢再企图什么,战斗之外的东西,死掉的人会被黑暗吞噬,活下来的,走的走,留的留,每天都是老面孔慢慢减少,新面孔渐渐熟悉。
所以这种情况下,哪怕绝顶的几人,也没办法组建什么团体,但是许默然做到了,或者说,她留下的五个人做到了,打破了那个长久存在的禁忌。
用她和另外一人的生命,换来了一次尝试的成功。
她从前就是这座城,最不可击垮的一个短暂神话,一十三年。
神话落幕后,她的战友们会将希望带回去,也许下次不需要有人牺牲,就能再现,无数次尝试之后,这座城将变得坚不可摧,再没人孤孤单单的战斗和死去。
通常情况下,不夜城每十五年就会有一大批的天骄,从各乡各村赶来,他们战斗,成长,担当,消亡,往往下一个十五年开启时,百不存一。
也会有至少是权能六阶顶峰的人,孤身前来,不然根本无法支撑起城墙的守御。
事实上这次的大撤退还是很罕见的,前几次大战的时候,有时甚至直接无人生还,有时则是极少数撤向后方,或者,孤单的守在城墙之上。
得见那一丝耀眼的光明。
白光消散,夜幕降临,城头之上只剩下五人,整座城池最后走的五人。
……
凌晨五点,阿柴从白光中归来,虽然极其精神但是仍想再睡一会儿,笔坐着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前一倒,压在某个柔软之上。
唔~
梦中的花滢滢轻呼一声,自然而然地抱住了压在身上的重物,继续睡得香甜,这些天晚上尽做梦了,好不容易找到安静入眠的感觉,我才不要早起呢,一边又轻轻的安抚怀里有些动静的,呓语道,别闹,让姐姐好好睡一会儿。
六点,天破晓,第一束光带着温柔的风轻轻叩响别院的门扉。
七点,朝雾尽,溪南寨的风渐渐大了起来。
八点,日渐暖,浓郁的花香在院子里徘徊不去。
九点,城喧嚣,人们开始新一天的工作,大部分风系权能者都会去往城堡下层的流水线,在那里,他们将用自己的权能激活种种控制回路,权能阵列,将城堡数个通气口都打开,吸纳风能转化为城堡驱动力,或是随着阵列引导,被注入一个又一个天然或人造的容器之中。权能阶级较低的,则是负责分拣,检测,包装,并搬运到运送线上去,由风力转化驱动的运输流水线,会把这些宝贵的风能结晶,送往仓库,或是销售配货的地点,那里会有人将其检查核对记录后,搬运上外销的货船。实际深度不及主河道的南溪河是耗费人力物力兴建的南湾河人工环形支流,承建方是当初的柴坎村治氏一族,数十年流畅至今,为溪南寨这些年的高速发展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十点,人方醒,醉后不知天在水。
啊啊啊啊啊啊!
反倒是风公主先叫了起来,她小脸上写满了震惊,滢滢姐居然半夜把我踢开来,却抱着一个男人!
接着苏醒的南紫蔏烦躁地将玉手伸进柔顺的短发之中,感受着指尖传来的触感,渐渐地从沉睡状态转变为战斗状态,她只往左瞟了一眼,?手指微动,身周的风能便开始凝聚,气流呼啸着加速旋转起来。
倒数第二个醒来的阿柴呼出一口气息,费力地抬起上半身,伸手轻轻擦了擦村花嘴角的口水,刚好这一幕被瞟过来的南紫蔏看到了。
最后一个醒的伸手打掉在她脸上乱摸的爪子,用很慵懒模糊的声音撒着娇:“哈~啊,别闹,让姐姐再睡一会儿,好几天没睡好了。”另一只搭在他身上的玉手轻轻拍摸两下,仿佛在安抚不听话的孩子,不对,这应该算是敷衍吧。
有些留恋的某人乖乖地又趴了回去,感受着柔软而又危险的美好,贪婪的轻嗅那种令人安心的香味,闭着眼睛,惬意安详。半晌,在越来越大的风压之下,僵硬地转过头来,对上了一双杀气十足的漂亮明眸。。。误会啊,姐姐,这真的是个误会呀~
嗷嗷唔~~~~~~~~~~
强烈的风压如野兽般,撕扯着他的后背,犹如千刀万剐,他惊呼两声就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另一只手撑在村花腰侧的草地上,接受狂风无情且无声的鞭笞。
似乎,还有点小舒服?
起身的南紫蔏见扯了两下也没扯起来,咧咧嘴走过来,先是抚平了衣服上的褶皱,接着极其自然的,在某人拱起的腰上坐了下来。
!!!
阿柴脖子被一只小手搂着,所以上半身上半部分是贴着花滢滢的,当然姿势有些不太雅观,不然先前南紫蔏也不会突然冒出这么大的杀气,先前为了抵抗撕扯,他只能跪着拱起腰臀,单手撑地,然后脆弱的腰肢遭难了…。
噗!脆弱部位受袭,阿柴身形往下一沉,撑地的左手已经开始剧烈颤抖,如果不是身体素质增长了一大截,凭他先前的力气根本不足以一手支撑到现在。
该死,腰背传来的柔软温热的触感令他身体一软,好在立刻用另一只手撑住了。
不,不要,不要~
感受着身下青年的颤抖和倔强,她悄悄地把一只手伸向了阿柴的腰部一侧,然后,轻轻地挠了挠。
扑通一下两人都摔下去了,阿柴尽力用双手缓冲压下的速度和力度,这边“椅子”一塌的南紫蔏身体猛地一歪,电光火石之间拧转身形,侧趴着压在阿柴身上。
花滢滢:???
幸好南沐风记起了滢滢姐还在下面,忍住了再压上一个的冲动,刚走过来两步就呆呆立住,却是捂着嘴惊呼:“呀!你们!”
南紫蔏短发落在村花的脸上,两人鼻尖相碰,嘴唇几乎快要贴在一起了,受压的村花吃惊地睁大着双眼,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
而下巴磕在阿柴头上的南紫蔏眼睛一红:“呜~,好痛!”
最终还是饱受压迫的阿柴先挺起身体,慢慢地将中间半截身子压在他后背上的南紫蔏“顶”了起来,待她恢复坐姿又狠狠地荡了两下这才起身后,又将真正饱受无妄之灾的村花抱了起来,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又将她半偏斜半散乱的头发理了理,这才看向她的正脸。
只见她紧瘪着嘴,皱着小鼻子,瞪着圆圆的眼睛,一张俏脸上写满了委屈,阿柴赶紧又把她拥入怀抱,轻轻摇晃着,就像抱着一个小孩子,哄着她平静下来或是悠悠入睡。
好不容易发现她身体不再抽动(微微颤抖),眼睛神态也恢复了平常的样子,呼~,这才松了一口气,但是背后的一双眼睛依旧冷冷地盯着,让他有些许的尴尬和害怕。
南紫蔏:盯~
危急时刻,阿柴突然觉醒前世记忆,想起了小李飞刀中的一个名场面,顿觉灵光一闪,刚要把右手从村花的后背上挪开并转过身去,忽见村花眼神有异,
花滢滢:盯~
他身体猛地一颤,及时终止了这一作死的举动。一计不成再生一计,用右手紧紧环住怀里的花滢滢,左手悄悄挪开…
见村花没有反对,连忙向背后招了招手(丫真是死性不改啊)。
他没看见的是,村花和南紫蔏眼神碰撞,交谈良久,这才轻轻眨了眨眼,换了一边肩膀把头靠在上面,于是南紫蔏有些不自然的,扭捏地走到两人身畔,坐下,把某只讨厌的爪子搭在自己右肩上,结果蓦地脸色通红,身体一颤。刚把爪子放在某人腰上的阿柴感觉得到她的颤抖,促狭的快速摸了一下,这才揽过她的身体,让她的螓首也靠在自己肩膀上。
三人保持着奇怪的姿势静静相拥着,阿柴突然看到一张好奇的小脸,俏脸微微泛红,眼睛扑闪扑闪,好像在问,我呢我呢?
抱你个大*头*鬼!我不要命了?还有,哪来的第三只手啊?
风公主一脸失望,撅起嘴巴,忽然心中一动,轻快地跑到阿柴对面坐下,也伸出两只柔荑抱在两姑娘的腰间,惹得她们一阵娇笑。
阿柴心神也有些荡漾,直到,忽然三双眼睛都凝视着他。
盯~盯~盯~
嘿嘿,我真不是故意的。
啊~!
……
不夜城中,在阿柴先前去的那个时间节点往后两天。
五人站在高高的城墙上面,或许是这辈子,最后一次在这座城上眺望远方了。
城外一片疮痍,虽然看不见任何尸体,但血迹依然触目,花草枯萎凋残,大块的黑色泥土被翻出,有的地方直接就露出了大片肉红、灰白色的花岗岩,那是大地身上的残破创口和裸露出的骨头脊梁。
终于在西北方找到一抹绿色几人忍不住有些激动,虽然知道那只不过是大劫过后城外方圆百里,仅有的一处幸存的颜色,虽然知道那个人必定是回不来了,仍是不免在心中泛起一丝希望的涟漪,如禾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