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悲尊者背对着青年,所以他的教众都留在了各自营区,未曾集结过来。
“尊者何以教我?”
“滚!”
“谨遵法旨。”
阿柴无所谓,切~滚就滚,谁怕谁啊。
青年拔刀出鞘两尺,五米外那棵沙树应声而倒,化作一滩砂砾,被他抖袖聚在身前,环绕周身渐渐铺开,于是黄沙翻转裹住身形,从第五座法台一路滚到了第六座。
不空(恐)尊者正打盹呢,忽然有风沙眯进眼睛里,他不慌不忙地振袖吹走尘灰,然后用袖口擦了擦,效果甚微,这才冷静地想了想,眼睛一眯,那砂砾便已不见,哼,班门弄斧。
阿柴本也没想拿这沙子干点啥,就是好玩罢了,土系七阶初级权能者,最后三位里边最弱的一个,嗯,好巧不巧的是,自家神兵罢工了,就因为偷偷在意识里说了句“要不起”,他寻思着这世界好像也没扑克啊,它/她怎么知道这个梗的。
神兵关门闭户,于是彻底失去那种封禁之力,或者说无法凭借刀刃抵御权能法术了,刀扛得住人扛不住,战力直接从能战七阶顶峰下滑到了七阶以下,真就回归到了天堑之前的那种尴尬局面,随便来一个七阶就能虐他千百遍的那种,没习惯这种平凡的人生呀。
阿柴决定再观望观望,打个随机应变的后手,只是下一秒就有些后悔了。
不空尊者身周浮现厚重的土块和瀑布般下落的流沙,时而虚幻时而真实,很显然又是一个将某种权能之力修到了境界极致,从而接近二次质变的程度,抬手间便能凝聚压缩大量地气并使其具象化,难道这位大叔也准备走厚积薄发的主角路子?
阿柴撇嘴,抢我戏份台词还能原谅,想抢主角?没门儿!
刀刃出鞘无声,寒光极盛的刀尖刚从鞘口弹出之时,青年已经到了不空尊者的身侧,斜撩一刀刺向后者胸膛,那土黄色虚影瞬间凝实,险些直接把刀身给锁死在里边,最后是擦着流沙朝上划去,愣是没留下一点痕迹,数枚黑色土块朝着青年的身体砸来。
阿柴后仰腰身逆着弓起,双脚腾空在流沙上狠踏了几下,虽然被一股异力抵消了大半,还是险险地在反作用力之下,倒飞几步,原地被土块砸出几个大坑,这座法台本身就是土石堆叠而成的,因而不空尊者甚至可以带着法台移动,随时都处在自己主场,相当于据有半个伪域之利。同样只需要教众维持土堆不崩溃即可,如果仅是依托于脚下的土地的话,是达不到这种效果的,权能者移山填海之力不等于山海皆可为之所用,而同样是一种负担,真正操控的是地气而非真正的土地,否则一个动念令荒漠化为绿洲又有何难?有水便够了,而荒漠底下终归还是能寻到一些含水量较高的土层的,只是深度超出了人力所能及,或许八阶走到尽头的非人类可以,但既然都是非人领域了,又岂会在意这些,那时他们的视野会是头顶的那片苍穹。
有着微茫希望一步登天,从七到八的不空尊者很难不走神,毕竟那个梦幻般的领域总是令他们这些七阶的深深着迷,到了八阶之后光是生命力层面就会出现蜕变,原先或许六十岁或是五十多就会渐渐走下坡的身体将重焕新生,逆夺造化再战十年。
阿柴每次挥刀都会有土块碎落,然后重新聚在一起,再朝身体各处要害飞来,不空尊者甚至只需要一动念就足以让他应接不暇,所以他直接造了把椅子倒着,眯着眼划着水,都不担心会打空,打空是不可能打空的,毕竟他法号就叫不空。
“四大皆空!”青年一声怒喝,瞬间斩出十二记刀光,伴着八道残影,将某个瞬间袭来的数十土块切碎,这一次小交锋还是以他的惨胜为终点。
不空尊者却是站了起来,神色古怪,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你跟我讲四大皆空?”
“……”
“你个毛头小子,敢和我讲四大皆空?!”他的声音愈发严厉,这块地界都随着他的心情起伏而震颤不已,洪钟敲动,天穹擂鼓,那磅礴的怒意仿佛凝成了实质,居然已是接近半步八阶的程度,只差那临门一…两脚,直接能从七阶初级跳到八阶初入。
而对于阿柴来说,更为重要的反而不是等下会被虐得很惨,而是柴久生那边有没有余力支撑起第四位八阶的出现,这将直接关系到战争天平的走向,相比较之下他这几天做的简直就跟过家家一样,败了七阶不代表能战更不代表能杀,即使可以也很难给战局带来多大的意外。但是现在有了一个真正立功的机会,强行打退不空的进阶顿悟,要么强行重创他使其权能浮动,受到轻微反噬停步一段时间,或是想办法刺激他,将顿悟变成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幻灭,若是成功的话这边或许不只少一个八阶那么简单。
阿柴忽然笑了笑,就那么收刀归鞘,只是嘴里默念不停。
不空尊者死死地盯着他,却是不经意间破译了他所念叨的,道经禅文。
“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
这是道家的说法,也是阿柴最能接受的一种说法,域中四大,人既居其一,便永远不能被磨灭消亡,道不死我不死,道灭则无天,天坠则无地,地陷则无人,人亡则失一,也是归于最初的那个一。所以实际上空不空都是同一个世界,物质不同的存在形式罢了,恰好在这个存在形式下有了有灵众生,在另一个存在形式下只是一片虚无,朦胧不可窥探,宇宙再大,大不过每个生灵心中的那个世界总和。
我以我心中那个世界的荒芜,对抗现世的浮华喧噪,但其实真正要对抗的,只是你这一小份残缺的世界而已,以整伐零,破你千般法术万类神通。于是,不空老人的所有术法都变成了空。
“空悟无我,歧生有我。”
这是他自己的粗浅想法,把自己从世界上彻底摘出来,能看到无我的世界,以及那多出来的空,再把自己放回去,便能看到原先已经保持绝对走向的世界,重新有了不一样的地方,是我这个存在的微弱影响,也是混沌的自然演化。混沌不可测,正是有了我的存在才不可测,原先的轨迹上出现无数分叉,是为歧,是命运的分“支”,也是一段岁月的终“止”,而不管是原先的所谓大道还是后来出现的所谓歧途,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都是一个方向只是目的地不同罢了。
我以我的存在赋予世事多样的可能,所以你或许能伤到我,我也有可能伤到你,这两者的概率不同但终归是同一级别的规则秩序,能伤我的亦能被我所伤。于是,不空老人身边的无破防御开始对他敞开。
“佛言:当念身中四大,各自有名,都无我者。”
佛说,应当观察自身之中的四大,肉身地大、热能火大、呼吸风大、体液水大,他们各自对应着佛经中的四大,但是这里面没我,他们都不是我,我才是我。
因而无论你摧残毁灭我的肉身,熄灭耗尽我的热能,夺去封闭我的呼吸,将一切液体蒸发为虚无,原地已经没有我的任何物质性遗留,我还是在这里,没有死去,亦没有同归虚无。于是,不空老人的世界里,眼前这个青年无敌了,怎么都毁不干净,甚至在他的意识彻底消散之后,内心世界里依旧有他的气息、声音、影像存在。
“我既都无,其如幻耳。”
连我都没有,那肯定都是假的!
都是空空空空如也!
换言之,你如果认为自己能杀我,那你这个想法就是幻觉,是不对的,是没有依据的,是不符合唯物辩证法的,而唯物辩证法都抹不掉我的存在,你只能求助唯心或者干脆走个极端,沉迷于幻想之中算了。
如果你要问为什么,我只能说我也不知道,因为我自己都是虚无了,都是超出大道常理的事物了,还怎么跟你解释这些局限在大道之中的东西?境界都不一样了好吗。
于是,……
“别于是了!”不空尊者暴怒,拳头攥得直响,牙齿恨得直痒痒,却就是连攻击的欲望都生不起来,掌心的权能刚凝聚成雾气,马上又被一阵“风”吹散,来自于他心魂深处的波动。
光明圣母神尊大人郑重提醒:信教有风险,入门需谨慎!
权能者初期修炼之时,只需要有一个道的雏形就够了,比如我知道这个球是一种怎么看都是圆的东西,那么只要我一直坚信着这一点,哪怕你后来当着我的面造出个十一维球,告诉我它每隔一百零八年就会出现一个平面,我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那么,我就可以一直修行下去,不断吸纳压缩权能,强化容器,强化肉体、精神、意志,直到出现瓶颈,看得开就破,看不开就一辈子止步于此,不必多说。
那么假如我一开始领悟到的道很小,最后也没多个子丑寅卯,这样的话我的道就停这了。而一旦刚开始就领悟到了很大一个东西,那么就会有两种可能:一是我天资极高刚开始怎么都不会碰到瓶颈,只要踏踏实实地积攒权能就行;二是我天资不够撑起这条道,那么一开始的瓶颈就会大破天……嗯,也就是普通玄幻里的废柴……
更多的人悟出的道是从小到大的,通常情况下全靠后天去努力补充完善,只要最后不出现纰漏,能走多高走多高,不会有除了身死以外的道消方式。
也有人在中途开始跳跃,一次顿悟比得上数年渐悟之功,不,应该说一次没由来的机缘导致的顿悟,这种也是会有隐患存在的,那些走到尽头的大佬们偶尔游戏一下人间,随意指点一下便能造就一个奇迹,但是有时候这个奇迹会一路顺风顺水的,走向灭亡,全无征兆可言。而凭借自身的天资以及后天积累所迎来的顿悟,实际上最为稳妥,只是也会有变数发生,权能的世界里就没有绝、对、稳、妥的事情,因为你很有可能会被提前顿悟,然后又被摧残身心,自此境界实力大降或是直接心神意志崩溃,精神力量涣散,最后沦为傀儡。
比如此时的不空尊者。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可怜衣单愿天寒。
只能说是命了,自己离经叛道别开生面走出的一条通天路,却是毁在了一念之差返乡征战带来的某次比斗时,怪心太贪婪,舍不得尊者之位一派之主的权,却又追求着原本就虚无缥缈的第八阶,不是没有任何原因的毁灭。
不空尊者原本已经成型的道尽数废弃,靠着原先的旧道维持着七阶初入的实力,并且还不稳定,随时有再次下跌的可能,这辈子也一定是止步于此了。
这也是明明距离八阶只有两小步,也是机缘来临时的一步,一步之遥,甚至在最近都有半只脚踏进去的迹象,却始终给人一种很弱的感觉。不是空穴来风,而是真的就没可能,只要没成功之前,即使绝念也不敢断定是否能一步跨过一整阶,说不上前无古人但也是一段佳话,或许会成为未来激励青年权能者的案例。现在则是成了反面警示案例了……
不悲尊者的埙声从远处传来,是对权能大道的敬畏,和对中途崩折的权能修行者的哀思。
而不仅仅是为了表达对不空尊者的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