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告别
我的心中依旧带着强烈的不安,绕着会场一圈又一圈地逛着,直到我感觉到应该停下来的时候,我选择了裴尧刚才坐着的位置。
无意中看到了地上的画,想必是刚才大家熙攘的时候,把裴尧的画推到了地上。
我蹲下来,把画捡起来,我一直很想知道相信“蓝色是忧郁”的裴尧在画作里到底会表达怎样的情感。
我把他的画摊开,又一次惊讶地站在原地。画中的女孩坐在地上,怀中抱着一把木吉他,她的左手按着琴弦,目光聚焦在秦把上,右手放在音响的镂空处,嘴角带着惬意的微笑,她的眼睛带着一丝一丝的陶醉。虽然只是素描,虽然只有黑与白两种颜色,但是如同现实的残酷一样,没有灰色地带,但是她的轮廓分明,她的眼中放射着光芒,带着对未来的向往与憧憬,没有任何一丝杂质。
那个女孩……是我,我很清楚,因为他连我手臂上的那个小小的胎记都画了上去,这样的细节我是不会错过的。
整个画面弥漫着平和的安宁,我仿佛看到了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处之泰然的裴尧在温和地微笑着,带着一阵淡淡的芬芳。突然我听到了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我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跑到角落的窗帘背后藏了起来,透过细缝,我偷偷地观察着外面的情景。
这时,脚步声愈来愈近,我听到了我心中怦怦的心跳声,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害怕被人发现我还留在展览厅里,这时,展览厅的门拉开,透过阳光,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缝里,斑驳的影子投射到地上,我不断移动着,一边遮挡着自己,一边想要看清楚那个人的样子。
“吱呀”一声,他拉上了大门,因为没有阳光,他的背影显得昏暗,但是因为逆光,反而看清了他……是许裴尧。
我正想从窗帘背后走出去,大声地叫一声裴尧,却看到了他脸上焦急的神情,他烦躁地翻着桌面上的画,甚至把一些作品推到地上,他埋头不断地在找些什么,我又一次退到了窗帘后面,遮挡着自己的全身。
我紧紧地拿着手中的画,像是抱着什么珍贵的东西一样。我很珍惜裴尧所画的这幅画,我不想把这幅画还给他,虽然我知道他拼命寻找的就是这幅画。我突然感觉到我眼睛中有一股热流,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坚强的刘雨潇了,我变得多愁善感,我总是会不知不觉地流泪,整个人活在忧郁的世界中,久久无法爬出来。
裴尧的神情渐渐变得失望,他无助地靠在墙边,眼里像是丢失了什么一样。他昂着头,不想让眼泪掉下来。我突然想起了大哥曾经说过,想哭的时候就倒立,这样原本要涌出来的泪水就会往回倒流。
裴尧,他是在哭吗?
大哥总是说,我是最接近裴尧心灵深处的人,事实上,在日复一日的认知中,我也渐渐弄清了一个事实,裴尧他也是这个世界上最接近我心灵深处的人。如此一来,我们之间即使没有站在一起,也能感觉到对方的心声。就是这样一种互相理解,我默默地站在窗帘后,观望着他的寂寞……
许久过后,裴尧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他走到了门外,又一次回头,我看到了他嘴角的笑容,然后他关上了门,接着又是一段脚步声,渐行渐远……
这时,我的手机莫名其妙地响了起来,我的心又开始狂跳,幸亏手机刚才没响,不然就会让裴尧发现我躲在窗帘后面,也会发现我手中拿着他拼命找寻的画。这样一来,我可以预测气氛会变得多么尴尬。
我想我们都有很美好的梦想,但是,我们都没有闲暇去思考我们的未来会变得怎样?在每一天奔走在两点一线的生活中,我们逐渐沦陷,却始终挣扎,不愿迷失。
我接听了手机,电话那头十分吵杂:“刘雨潇,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我的心突然一震,呆呆地站在原地,那把声音让我回到了美丽的中学时代,带着原有的希冀,我看到了许多过往的画面,如烟一样闪过,但是,我没有错过彼此的表情与笑容。
“徐悠悠!”我惊讶地说出了她的名字。
这时,电话那头又传来了另外一把声音,“还有我呢?记得吗?”
“任安奇!”我又一次说出了他的名字。
这时候,电话还是不断传递着,直到最后,一阵沉寂。
“刘雨潇,你应该还记得我的声音吗?我们现在在酒店同学聚会,你也过来吧?虽然我可能伤害了你,但是我希望你能来。”她的声音没有改变,但是语气却变得很平静,让我的心微微颤抖。往事又一次浮现。
我点点头:“我会来的,毕竟我们都经历过一段相同的高中岁月,于晓,谢谢你今天邀请我!”
于晓恬静地一笑,一改以前的高傲,我能感觉到另外一个不同的她正在成长,她安静地挂了电话。我给了自己一个笑容,因为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人在等着我,等着我在这样一个时刻去重逢,纪念我们共同走过的岁月。
走出展览室的时候,我慵懒地伸了一下懒腰,心中荡漾着不一样的满足。我的脸上挂着一个大大的笑容,这时,我听到了一把熟悉的声音:“雨潇!”
我慌忙把手中的画藏到书包里,看着快步走过来的大哥,装出一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的样子。夏楠的画,裴尧的画,我都珍惜,就如同珍惜着我们之间的感情一样。我想起了裴尧在看到夏楠画的是我的时候,裴尧的眼神到底多么失望。所以,我不希望看到夏楠的脸上出现同样的神情。
夏楠站在我面前,近距离地看着他,才发现他好像又长高了,眉宇之间的那股英气似乎更加逼人,他意气风发,总是一副精神奕奕的样子。
“走!我们去吃饭吧!”夏楠像是以前一样,但今天脸色特别红润。
“大哥,今天晚上不行!”我连忙拒绝了,生怕再不拒绝就没有机会一样。或者是因为他画的画上面那个小符号,我的心开始变得不安。
“为什么?”大哥特别失落,一下子就感觉失去了活力。
“因为……今天晚上,我高中的同学在酒店聚会,所以,我……”我解释着,神情却不知为什么变得不自然。
大哥爽朗一笑:“那走吧!我送你!”
“可是……”一瞬间,我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但是我很害怕夏楠以这种方式出现在我同学面前,并不是因为抗拒,只是觉得不希望事情这样发展。
但是大哥不容抗拒的表情让我感觉很伤痛,我还是坐在了他的自行车后座,任他飞驰在人来人往的马路上……
站在灯火辉煌的酒店门口,我抬眼向上望去,在迷蒙的黑色当中,我看不到酒店的顶层,就这样隔着一层薄膜,我看不到天空上的色彩。
我回过头来看着大哥:“大哥,你先回学校吧!待会儿我跟同学一起坐车回去就可以了!”
大哥摇摇头:“你们一群同学聚在一起,肯定会疯玩,夜了回去不安全,我在那边咖啡小屋里等你吧!”
看着大哥真诚的样子,我难以拒绝,但还是不忍心让他在这里等那么久,在饭局上,没有人会感觉到时光流逝,但对于等待的人而言却是焦虑的等待:“大哥,真的不要等了,我不会特别晚回去的,不用担心!”
大哥像个倔强的孩子一样:“你说不晚就不晚吗?你进去以后,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看到同学,你认为你能自己早早地出来吗?”
我正想说什么,大哥已经抢了我的话,害怕不马上把话说出来,就会无法坚定自己的立场一样:“好了,不要再磨磨蹭蹭了,进去吧!雨潇,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你的!”
我看着大哥,仿佛听出了另外一层含义,其实那一刻,我已经知道,大哥所说的等待意味着什么,只不过我装作我什么也不懂,装作我听不出他的真心,在许多年后,我依然隐藏着这样一个秘密。
在大厅中,我看到了一张张熟悉的脸庞,虽然只隔了一年,但是每一个人都仿佛一夜成熟一样。
女生们的脸上涂满浓浓的脂粉,高跟鞋让她们的腿变得修长,超短的迷你裙露出了白皙的肌肤,在灯光的映照下分外妖娆。
男生们也穿着马甲,打扮得十分随意,只有几个男生盛装打扮,穿着西装,不过不打领结,领口惬意地打开。
“班长来了!”有同学在高喊,我点点头,向着他们绽放我曾经的笑容。环顾四周,发现薛志勋并没有出现。看到这样的情景,我的心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要是他出现,我还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他,当年那个不卑不亢的我现在也许再也不会出现了。
这时,陈丹璐跑到我身边,轻轻挽着我的手臂:“刘雨潇,你要老实招来,刚才送你来的大帅哥是谁?”
又有同学跟着起哄:“是男朋友吗?怎么认识的?我已经收到了最新消息,今天下午,你们学校的绘画比赛,有一位帅哥画的就是你,是不是刚才那位?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我能感觉到在酒精的熏陶下,脸蛋变得滚烫,我摆着手,澄清我和大哥之间的关系:“大家别瞎猜了,那是我的大哥,不是大家想象的那样。”
王军在那边推波助澜:“你觉得我们想象的是怎样?”
我感到了一阵尴尬,这时,倒是于晓转移了话题:“大家别玩这些了!说到底同学聚会也是聊聊大家的生活,别让气氛都变成那样。”
我点点头,也跟着附和,这时,沈宏彬走到我的身旁:“好了,大家入座,吃顿便饭吧!”
于晓和沈宏彬相视而笑,我也忍不住暗暗猜测着。吃饭的时候,于晓坐在我旁边,沈宏彬坐在于晓的另一侧。
于晓看着我迷蒙的样子,忍不住说了一句:“刘雨潇,我和沈宏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我眨眨眼睛:“你认为我想象的是怎样?”
于晓微微一笑:“早知如此,刚才就不帮你解围了!”
我也跟着笑了起来,把酒杯端了起来,跟于晓的酒杯轻轻一碰。
这时,于晓突然很认真地说:“刘雨潇,对不起!”
“刘雨潇,对不起!”她的声音温和,仿佛穿越了几个世纪,才传到我的耳边。
我又轻轻地呷了一口酒,也许借着微微的醉意,我才能看清这个世界。
于晓看见我没有反应,又接着说了下去:“我知道,当初我和薛志勋在一起给你带来了很大的伤害吧!”
我摇摇头:“事情都过去了,我记性也不好,都忘记了。”
于晓又挤出一丝笑容:“你就是这样,无论谁对不起你,你都不把它当做一回事;但是,如果谁帮助了你,你却会付之于一滴甘露,报之于一片大海。你就是这样,爱憎分明,但是善良得让每一个人都愿意在一旁注视着你。”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同学聚会干嘛说这些!”
于晓没有理会,继续说下去:“当初就是因为你是大家的焦点,所以我嫉妒你,我知道你喜欢的是薛志勋,所以我才拼命地把他从你身边抢走。我不希望你最关注的人也同样重视着你。但其实,我一直都不知道,原来志勋的父母跟我的父母老早就认识了,所以他们一直有意思撮合我们。这样一来,我们在一起就理所当然了。然而,薛志勋并不是我想象中那么完美,他是一个恶魔!”
我惊愕地看着于晓,不是因为他们背后的故事,而是因为她用了一个相同的词语来形容薛志勋。
于晓喝了一口酒,想要麻醉自己:“他利用我对他的信任,从我口中套出了我父母公司的商业机密,他竟然把这些秘密卖给了别的公司,让我父母面临危机。而后,他们家就假仁假义地救了我们,以此让我们家依附着他们而生存。如果有一天,他们觉得我们没有利用价值了,就会毫不犹豫地把我们甩开。”
我忍不住插了一句话:“他家到底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能耐?”
于晓略带讽刺地说:“他的父亲是黑社会的龙头!”
我惊呆了,一瞬间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待到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于晓仍在说:“我知道当时你曾经扇过他一巴掌,我觉得你很有勇气,起码,我到现在,还没有向他表达过我的不满。刘雨潇,你真是一个特别的女孩!我喜欢你这种性格!”
我苦苦一笑,当初的事情又一次浮现在我眼前,虽然带着灰色的色彩,但是也让这个黑与白的世界多了一分光彩。
于晓拉着我的手,诚恳地说:“你恨我吗?刘雨潇,我真心请求你的原谅!”
我摆摆手:“不要这样说!我恨薛志勋,因为我曾经爱过他,但是我从来没有恨你,因为当初的我并没有把你的做法当做一种伤害。人就是这样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可以轻易原谅与自己不相关的人,却不能原谅自己曾经爱过的人。”
于晓又喝了一杯酒:“我在街上羞辱你,找人打你,在警察局,要你跪下,你都无所谓吗?”
我承认,那些往事一瞬间扎疼了我的记忆:“是啊,当初很恨你,不过,事情都过去了,没必要耿耿于怀了。”
我和于晓相视一笑,此刻的沈宏彬看着我们,嘴角上扬,带着一年以前的真诚与祈愿。
直到现在,我才感觉自己有了勇气,终于微笑着,向着我高三的那年庄重地告别。从此以后,我带着怀念的感情,重温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