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出河流应该就是蓝天,但此刻只有黑暗。阿中第一次体现真正的黑暗,四处的张望,乞求能感受到一丝一丁点的光亮,他伸出手,在黑暗里这是大胆的行动,不知道你能碰到什么,最让人担心是否手也会离你而去,阿中把手缩了回来,他能感觉手指头已经抵住了眼球。也许这叫失明,或许人根本就在阳光下,但也该有声音,阿中张开了嘴巴,声嘶力竭的呼喊着,刚才在黄沙河里还能听见自己的声音,现在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难道还成了哑巴?不,或许是聋子。
阿中想起了刚才拽着他的手,原来它并不是往上拽,或者是往下拉,估计这就是地狱第二层了吧。
阿中此刻也踏实了,不再挣扎,他尝试去感受,而感觉到只有空,身体应该是悬空着的,跟刚才在流沙河里是同样的处境。阿中的手臂已经没被另外一只手臂在抓着,而自己的手臂也没再抓住“伙伴”的手臂。失去了“伙伴”,人变得无比的失落。
阿中只能无聊的划动他的手臂,像在这条黑暗的河流里畅游着。对于会游泳的人划着水,人就会浮起来,但不会游泳的人,反而会沉下去。阿中身子往下掉,他突然找回了光明,但却无法高兴起来,他回到了流沙河。是上帝还是魔鬼?主宰着这个沙漏的颠过来反过去。
今天阿中又在黑暗里畅游着,至于今天和昨天,在这里毫无概念,没有日出和日落,只有黄沙与黑暗的交替。刚才阿中尝试再去逮住那只主宰他的手,无数次的尝试,那只手有力而无形,剩下的只有沮丧。
又一个今天,几近崩溃的阿中在期盼第三层地狱到来。声音!他似乎听见了什么,但并不是上次那个,是杂乱且毫无内容的的声鸣,阿中整个人僵硬着,他尝试去感受除了黑暗的一切,以至于的身体开始抽搐,甚至眼球也在跳动。忽然间,暗蓝色夹杂着黑灰的光点出现,在最彻底的黑暗做成的衬幕,本不该叫做光亮的深度灰暗也会成为一把火光,灰黑的晕圈无规则的扩散着,然后像下起雨一样,无穷的点滴激起的小暗圈让黑暗的幕布变得立体,阿中感觉像在天上,看着无尽黑暗的大地,他像折断翅膀的天使坠向苍穹。
阿种感觉到呼吸困难,这种感觉让他兴奋激动,阔别已久的感受,常人都有过溺水的梦境,一阵窒息的紧张后会感受到无需呼吸的存在,而当呼吸的重现往往会伴随着天明的预兆。习惯窒息着重返于流沙与黑暗之间,阿中忽然有了缺氧的阵痛,他尽力的把嘴巴张开,但身体像被捆绑着似的,完全无法动弹。他看见了远处星光,不是暗灰,而是真正银白的光亮,星光变成了光圈,在快速无限扩大,阿中眼睛被刺痛着,他宁愿去忍受这种刺痛,但这只是美好的瞬间,阿中穿越了光圈的中心,光芒也随机消失在身后,他拼命想控制身体转过身去,去留恋那美好的光芒瞬间。阿中使尽了全身的力气,拉伸着身上每一根肌肉纤维,但只感觉到眼皮的一丝抖动,阿中睁开了眼睛。
纯黑到纯白,同样是瞎子的感觉,阿中拼尽了全力,感觉是把眼帘抬了一下,但是习惯了黑暗的瞳孔已经忘记了怎么去迎接光明,光线也会像利剑一般刺痛着你身上的每一个角落。阿中在忍受着,慢慢的忘却了痛苦,他回忆起了同样的场景,在他堕入黑暗深渊之前。同样是炙亮的光芒,同样的浑身动弹不得,伴随刺骨的疼痛,难道是回到了那一刻?他还记得黑子的出现,一个人的走近,一个好心人。
黑子出现了,人走近了,他伸出了五指在他眼前晃动着,是乎还在找生存的证据,阿中拼命的想再次移动他千吨重的眼帘以作回应,再尝试去转动他的眼球,心里夹杂着恐惧与期盼,这只手又要把他拽入黑暗深渊吗?他感觉到指尖在触碰他的脸庞,一种温柔和温暖的暖流渗入了肌肤,这是天使赐予的感受。
声音,听到声音,“医生,医生...”
阿中再次失去了一切,这次没有黑暗没有黄沙的历经,只是一阵子,还没来得及去诅咒那只手,眼睛再次睁开,这次的感觉非常的自然。阿中看见了人,虽然是穿着白衣服,却色彩斑斓的人,甚至有男有女。阿中眼角的暖流一直滑动到后脑勺,他感觉到了眼泪,曾经多少次面对拳头和利刃,没曾流过泪。
“你好、你好,能听到我说话吗?能看见我吗?”医生模样的人在问。
“听到了,看到了。”
“你好、你好,能听到我说话吗?能看见我吗?”医生还在问。
阿中又再回应,然后嘴角轻轻一动,惨然一笑,他觉察到了,他只是脑海里作了的回应,他竟然无法分辨自己是否有颤动了声带,是否鼓膜感受了震动。于是他费了不少力气,张开的嘴巴,吸了口气,吸入的凉气证明了自己的确张开了嘴巴。
“啊...啊...啊...”阿中没要回应谁,说什么内容,他只想为死火已久的汽车重新打火后试试油门,直到他确认他是发出了声音,也听到了自己发出的声音,凭对面各人诧异且略带惊恐的模样。
“咳、咳,”阿中缓了一会,然后字正腔圆慢慢的回话道:“我听到了,看到了。”
阿中坐到了床边,第一次从趟着的床上爬起来,费了不少力气,还需要两只手使劲的撑住。阿中看着房间的一切,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住进病房,他记得曾经躺着血的进来,接好骨的脚高高的吊了起来。这时他倒有很有心情的细细看来:发黄的白床单,冰冷的铁床架,旁边床头柜上的杯子正冒着热气,从睁开眼睛躺在床上到现在,他还没有看腻,甚至不知道看了多久,时间的概念早就没在脑袋里了,哪怕他已经隔着窗帘布欣赏过几回的日落日出。
想下床来走走,他努力过,从前如果愿意的话,他可以一个鲤鱼打挺再来个空翻稳稳的站住。这时一个男护士走了进来,开口说道:“方先生。”
阿中没任何反应,他不自觉的环视一周,心想着:“方先生?”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虽然这里是两床的房间,但这两天旁边半拉着布帘的床上没见其他人。
男护士径直走到面前,说道:“哦,你应该是不知道的,我每天都会给你做物理治疗。”
阿中把目光从隔壁床收了回来,扬起头看着护士,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护士把手中的医疗盒子放到凳子上,熟练的协助病人躺回床上,阿中也很配合,一切都很自然,只是感觉很别扭,然而阿中的脑袋一团浆糊,唯一清楚的是,他的脑袋跟肌肉一样,已经很久没有活动,他记得自己在异域里已经放弃了思考,不知道有多长时间。
阿中像个木偶人一样,手脚腰给拉伸、翻转,那种感觉让人体验到了肉体的不由自主,阿中瞄了一下自己的胳膊:近乎是皮包骨!
男护士问:“你的身体感觉还好吧?有点疼痛的是正常,如果哪里没感觉要马上跟我说。”
阿中说:“都还好,我是说都有点痛。”他中无心多说,心情极度糟糕。
男护士不会关心他的心情,继续说:“如果身体感觉还好,我们一起到物理治疗室去吧。”
护士依旧是小心的把阿中搀扶着下床,糟糕的心情再度来袭,阿中心里想:“我还不至于成了废人吧。”
双脚着地,护士特意走开了半步,阿中要证明自己依旧健步,同时想起了太空人返回地球的画面,他不愿意接受眼下这个模样。阿忠还记得在流沙河里的狂奔、天与地之间的往返,可这几十米的楼道是如此的艰辛,阿中倚着墙边的扶手,努力的呼唤着身上的每一块肌肉。走进物理治疗室,里面有高矮不一的凳椅桌床、扶手、枕靠等,还有一些轻量级的器械,他知道现在需要的是意志,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他坚信能回到阔步举鼎的日子。阿中抬起头,对面是个瘦骨嶙峋的家伙,病房里清一色的病人服让人感觉公平和亲切,一切对生命的装饰都是多余的。
护士过来牵着阿中的手,瞬间阿中的瞳孔急剧收缩,对面是一面大镜子,里面男护士身边的人是谁?心房强烈的挤泵着血液,连呼吸都感到困难,阿中整个人僵住,他不敢,甚至害怕去做出一个微小的动作,他不愿意镜子来佐证:对面就是自己。阿中转过身去,看着其他“正常人”,再转到男护士面前,一切都是正常的陌生,男护士的反应倒是很正常,说道:“长时间的昏迷会导致你的身体萎缩,我们已经很勤快的给你做物理治理,你两天就能行走,已经是很好的了。”
男护士没有理解阿中的惊恐,阿中小心翼翼的走向镜子。
男护士接着说:“对了,你的样子,听说是做了大面积的整容,看来还是整挻帅的嘛。”
男护士没有看过他之前的样子,也不知道阿忠是否还记得曾经的样子。
镜子面前,四目凝视!阿中看到了一簇强光,然后是翻滚的天与地,碎裂的挡风玻璃如同天空的崩塌,直直的压到他的胸前。诡异的面孔唤醒着他的脑神经,阿中举起拳头,不知道愤怒从何而来,拳头砸向镜子,没有血光、镜子完好,男护士强壮的手臂拉住了拳头,他很熟悉的预见这种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