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三人是在酒楼里住下的。掌柜听说三人要帮助县令剿匪,当即表示不收三人一分钱。倒也是个古道热肠的汉子。
第二天,三人睡醒后便直奔县衙。门口等待的依旧是翟师爷,见三人前来,又恭敬地作了一揖。
公羊信朝其摆摆手,进门便看见韦洋。
韦洋朝三人一拱手,开口道:“三位小兄弟,本县官兵四十八人已集结完毕,正在府衙后的练兵场等待。”
公羊信却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全县的官兵这么少?”
韦洋摇摇头,笑道:“三位小兄弟有所不知,大楚的制度,按照一贯的说法,便是‘散点中集制’。最小的行政单位便是县,但是每县可储备的兵力无上限。这王县的储兵记录,”韦洋伸出两根指头,“一度达到过二千人。韦某不才,手下的官兵也有一百八十左右。这便是各县、各州的‘散点’。至于‘中集’,便是上级拥有对下级的绝对统辖权。换句话说,州牧可直接调动辖下县的所有兵力,圣上又可直接调动所有州的兵力。我大楚近几年一直处于征战状态,各地都被抽调得有军队。韦某手下的一百八,也就变成了四十八。”
公羊信等三人点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却没有注意到韦洋脸上的一丝了然。
…………
公羊信和司马诩去往大堂里分析情况,姜守一人独自来到练兵场,看着四周或坐或躺的官兵们,皱起了眉头。
“小兄弟,找谁?”旁边一个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的官兵懒洋洋地问道。
“我是你们的新教头。”姜守此时虽然左臂的伤还没有好,但却不用吊在脖子上了。
闻言,官兵却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捂着肚子开始哈哈大笑,笑声把别的官兵都吸引住了。
“李二毛,你笑甚?”有人问道。
李二毛指着姜守,笑得气都喘不匀:“这,这小子是我们的新教头!哈哈哈……!”
闻言,整个练兵场的人都一齐哄笑起来。哄笑声中,姜守却依然淡定,不以他们的嘲笑为转移。
过了一会儿,待全场都止住笑意时,姜守缓缓开口了:“我确实是你们韦县令指任的教头。你们要是有什么问题,可以去找他。”
李二毛斜着眼看了看姜守,嘴里“嘁”了一声,起身理了理身上皱巴巴的衣服,径直向大堂里走去。
过了一会儿,李二毛回来了,脸上的表情像是吃了屎一样难受。
“咋了李二毛?”又有人问道。
李二毛瞪了姜守一眼,极不情愿地开口:“韦大人骂了老子一顿,还让老子对姜教头客气点。”
此话一出,像是一滴水进了滚油锅,“噼!啪!”地,练兵场炸开了。
姜守依旧没有说话。待到全场寂静时,他开口了:“好了,既然这位李二毛已经……”
“慢着!”开口的恰好就是李二毛。他斜着眼,满脸不屑:“虽然韦大人让我对你放尊重点,但老子可不认你当老子的教头。你这二十多岁的小子,能会些啥?”
姜守笑了:“那总不至于……”
“好了!”李二毛再次开口打断,“老子也不想听那么多弯弯绕的。想当老子教头,很简单,打赢老子。”说着,李二毛从旁边的兵器架子上捡了一把木刀,示威似的舞了几下。
姜守默默地从架子上抽出一根木棍,单手提着,心中哑然失笑:封平村时也有一个村民,要跟自己打过之后才乖乖接受训练。没想到到了王县,自己当教头的第一个任务,居然也是跟人打一架。
周围的官兵没有一个出来阻止,反倒是自觉给二人让出了场地。
李二毛“桀桀”怪笑两声,正欲攻上前,却突然停住了动作:“你的左手,啥子情况?”他看见了姜守手上缠的几圈纱布。
姜守甩了甩左手,轻描淡写地说:“一点小伤,不用在意。”
李二毛却不干了。他摇了摇头,转身朝兵器架走去:“和一个残废打有什么意思?不打了,不打了。”
见状,周围围着的官兵失望地“嘁”了一声,准备各自散去,姜守却开口了:“一只手,勉强能和你势均力敌,你不要有顾忌。”
听到这话,李二毛停住了脚步。他转过身,气极反笑:“姓姜的,你瞧不起老子?”姜守也笑了,点了点头。
别看姜守这小子平时一副老实人的憨厚样子,气起人来连司马诩都不遑多让。
李二毛倒也没多说什么,挺刀便直冲姜守。
虽然李二毛蛮冲莽撞的样子表明他就是一个门外汉,但是姜守没有丝毫懈怠。他右手逮着木棍的末端,棍尖点地,像是拖着一把长得离谱的刀。
李二毛冲到距姜守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忽地刹住脚,而后左脚前伸,迅速划出一道半圆,激起的沙土直奔姜守面门。但是姜守也没有闲着。他像一个圆规一样,逮棍的手急剧划出,划出一个比李二毛用脚划出的大得多的半圆,激起更多沙土撒向李二毛。
李二毛用脚划出了一朵浪花,但是姜守用棍划出了一场海啸。
两人均被灰尘迷了眼,但李二毛要狼狈得多。他的鼻子、嘴里也呛了不少灰,正涕泗横流地打着喷嚏,无暇他顾;姜守用左手揉了几下眼睛,虽然眼睛还有些红肿并在不自觉地流泪,但却已经能视物。他见李二毛此时毫无还手之力,忽地抓着棍尾往地上狠狠一砸,而后整个人一跃而起,在空中抓住反弹回来的棍子的一端,就着反弹回来的势,抡了个大圆,劈头向李二毛砸去。李二毛听着棍子砸地的声音,虽不能视物,但也心知不妙,急忙一个懒驴打滚侧向滚出,险之又险地躲过了姜守的一劈。
姜守一击不中,棍子再次砸到地上。他便顺势又放开棍子,而后又侧身逮住在空中旋转的棍子,再次对准李二毛下劈。这次准确地砸在背面向上的李二毛的屁股上,疼得他“哎哟”一声,急忙讨饶:“姜教头,姜大爷!我投降!别打了,别打了!”
见着李二毛这副狼狈的样子,周遭的官兵却没有一个嘲笑他的。他们还沉浸在姜守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里,震惊无比。那根棍儿好似跟姜守心有灵犀一般,随着姜守的心意,打出许多怪奇绚丽的操作。
殊不知,姜守心中此刻却在连呼“好险”。要是他矜着武者的架子,没有使用扬灰这种卑劣的手段的话,就是他单方面被李二毛迷住眼,而后现在被打得讨饶的就是他了。
想虽然是这么想,口头上却不会说出来。李二毛讨饶之后,姜守也没再继续打。李二毛从地上爬起来,把眼睛揉舒服之后,连衣服上的灰都来不及掸,马上就冲姜守一抱拳:“姜教头,小的之前猪油蒙了心,多有冒犯。”
姜守摆摆手,大度地笑道:“这个是很正常的,毕竟我年龄在这里,要是算起辈分来,恐怕还得叫您一声李叔呢。”
听姜守这么说,李二毛连呼“使不得!”最后挠着头“嘿嘿”笑了几声。四周的官兵见姜守一点儿架子没有,纷纷叫好。随即便自觉排好阵型,准备接受姜守检阅。
姜守一番波折后融入王县官兵,大堂这边的讨论也是差不多顺利。
公羊信左手逮着支毛笔,手下的纸上是一副草图版的王县周围地图。
忽然,公羊信抬头问司马诩:“诩姐,你还记不记得‘将军饮马’?”
司马诩却是一脸疑惑:“啥子东西安?不晓得。”
公羊信白眼一翻,出言嘲讽:“你妈老汉是教育局高层官员嗦?”
司马诩更加摸不着头脑,却清楚公羊信是在嘲讽他:“你龟儿的爷爷奶奶确实是教育局高层官员。”
公羊信右手捂着脸,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那要不然你这个连高中数学都不晓得的人是啷个考起大学的嘛?”
“老子高考数学四十分,但老子其他科牛批,行不行?”
听到这话,公羊信变了脸色:“我记得我们学校调档线好像是五百九,你龟儿进来还读的是你想读的中文系……你他妈认真学下数学就可以往清北走了得嘛!”
“好了,不要跟老子扯皮了,那个啥子将军马,是啥子意思嘛?”司马诩还是惦念着正事。
“就是找一个点儿,到两个地方的距离最近。”公羊信一脸玩味地看着司马诩。
司马诩马上明白了公羊信的意思。他两三步走到公羊信身边,伸手按住公羊信草图上王县周围的圈:“那伙棒老二手可以伸那么长,那么他们的老窝……”
公羊信点点头。
“但你要啷个找?难不成我去城头找木匠给你做套套尺?”司马诩瘪着嘴摇了摇头。
公羊信嗤笑一声,用左手的毛笔杆作尺子,时不时用手卡一下距离,最终从每个村子里拉出一条线,汇聚到一个点。
司马诩却不信这套操作:“精确得到个鬼,你怕是个憨憨。”
“老子上高中画图从来不用尺子,我们老师搞忘带尺子的时候都是喊我上黑板画。”
“哦,所以你是艺术生?”
“放你龟儿的屁,老子文化成绩考进来的。”
“那你高考数学好多分嘛?”
“一百五啊。”
“好,你是要牛批点,老子认输。不对哦,你龟儿数学一百五考我们这个大学?”
“老子其他科瘟(差)行不行?”
“……”
另一边,练兵场。
“所以,你们之前都是农民,啥都没学过那种?”姜守开始觉得有点脑壳痛了。
底下的人整齐划一地点了点头,就连站在最前面的李二毛也是。
姜守扶住自己隐隐作痛的额头:“现在所有人都散开,然后像我这样。我会陪着你们一起。有坚持不住的可以休息一会儿,但是在我没有停下的时候不允许任何人提前结束。听明白了吗?”说着,姜守重心下沉,开始扎马步。
底下的人又齐刷刷地点头,而后跟着姜守的样子开始扎马步。
…………
姜守足足扎了一个半时辰才起身。期间,身体弱的反复蹲起,甚至还有卡姜守视野偷懒的。不过姜守没有在意这些,他有些在意的只有一个人。
李二毛。
姜守扎马步期间,李二毛仅站起来休息过一次,而后便跟着姜守一直扎到现在。
虽然满脸通红,并且在姜守站起来说了声“结束”后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但他确实是休息次数最少的。
姜守暗暗点头,同时又向还没喘口气的众官兵下达了第二个命令:“全部去器械库里拣一根木棍。快,行动起来。”
众人满怀期冀地拿到棍子,姜守却没有教他们一手耍戏法似的砸棍棍法。众人只是端着棍子摆架势,其余一点动作都没有。
姜守并不需要教出四十八个武林高手。他需要的是一支如使臂指的军队。这支军队可以没有花哨的武技,但是当他下达命令时,任何一个成员都不能掉队。
这个条件的前提便是纪律。而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意志自然也会无比坚定。
所以姜守不准备教他们武技。武功方面,他们只需要知道手上的棍儿该怎么用;至于马步和架势,简单枯燥而又累人的活计,最是能磨炼意志。
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特色兵种,而大楚的便是雨卫。雨卫手持特制手弩,能够连续激发三次,向敌人倾泻出漫天箭雨,故名“雨卫”。相应地,大楚在近战兵种方面便没有什么特色。一脉相承的技术,悉数是研发弩的技术。
而十数年后,大楚却拥有了一支能够与大赵肃卫一较高低的近战部队——玄铁塔卫。
这支部队的士兵,身着重甲,手持塔盾与一种刀刃细长的刀(环首刀)。然而,装备不是其最大特色。其最大的特色,是令人发指的统一性。用敌人的话来说,“那不是一群人,那是一群机关驱动的木偶!”(可以参见我天朝国庆阅兵时兵哥哥们复制人一样的方阵)。而高度的统一,带来的便是毫无破绽。
并不是普通的士兵套上玄铁塔卫的装备便能带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相反,玄铁塔卫即使换上普通士兵的装备,也能造出排山倒海的气势。
这支部队可以交由任何人指挥,但这支部队只能由一个人训练出来。
我故弄玄虚地卖关子并没有什么作用。
对,就是他——姜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