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驶在不那么平坦的官道上,颠得王舟有些晕车。
他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心中隐约觉得商队头领收他十两银子的路费有些不对。
霍鑫那个老头子面冷心热,表面上说的是:“你踏出日月宫一步,我们就断绝师徒关系!”,但私底下,却悄悄往他的行李里塞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但是对于王舟来说,一百两银子和一百文钱没有什么区别。
就算小贩卖他一个鸡蛋一两银子,这个傻子也会乐呵呵地掏钱。
所以商队首领嘚啵一大堆东西之后表示要收他十两银子的车费时,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小兄弟!”王舟回过神来,叫他的正是商队首领。
“有什么事吗?”王舟懵懵懂懂地问道。
虽然赚黑心钱很爽,但是面对这么个不经世事似的傻子,还是会有些许心虚与罪恶感的。
但是商队首领是商场上久经摸爬滚打的老油子,自然懂得什么叫做“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他很快就调整好心情,和煦地笑道:“小兄弟,前面不远就是燕州啦。送你到那里,你就得自己再找往拒北城的车咯!”
“可是,”听到这话,王舟急切地说,“我们不是说好的吗?十两银子直达拒北城……”
“有吗?”商队头领开始装傻充愣,“我们只往燕州,不走拒北城的。当初说好的可能只是捎你一段路,你自己听错了吧?”
“可……”王舟正欲再言,商队首领开口打断了他:“好了好了,到了拒北城之后,我再帮你找个要去拒北城的商队,如何?”
本就是他答应过的分内的事,现在却要再找个商队,让王舟再出一次路费,并且听其语气,似乎还卖了王舟很大一个人情。
但是这是王舟,不是公羊信或者司马诩那俩牙尖嘴利的家伙。王舟几次张口,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但是王舟无法反驳,有人却看不下去了,要帮助他反驳。并且这个反驳者还相当暴躁,直接以一支利箭的“嗖!”“叮!”入场。
“劫官不劫民!劫富不劫贫!”四周影影绰绰地出现了许多人,嘴里嚷嚷着同一句口号。
“强盗!列队!”商队首领撕心裂肺地大吼道,顺带从腰间抽出一把半月状的马刀。
王舟瑟缩着身子,不敢去看外面的情状,只是在心里面默默地为商队加油。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骚动渐渐平息下来。
王舟慢慢地坐起身,想要看看外面是个什么情况。
他刚坐直了身子,头发便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抓住。
“傅头儿!有一只剩下的!”抓着王舟头发的人高声叫道。
跟随着话音过来的是一个满脸沧桑、胡子拉碴的大汉。大汉走过来看了看王舟,没有说话。
“头儿,怎么办?”抓着王舟头发的人问道。
“你先放开他。”傅姓大汉命令道。
被放开的王舟立马缩成一团,不敢说话。
傅姓大汉厌恶地看着王舟,问道:“你和这支商队,什么关系?”
“我,我给了商队头领十两银子,要他把我捎到拒北城。”
十两银子!方才逮着王舟头发的人咽了一口唾沫,而傅姓大汉却哑然失笑。在他看来,这个小子分明就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
傅姓大汉说道:“小兄弟,你不要害怕。在下燕州义贼堂主傅可杰,不知道小兄弟怎么称呼?”
“日月宫王舟。”王舟言简意赅地答道。
“日月宫?你这么点年纪,居然也是日月宫的术士?”傅可杰有些吃惊。
王舟点点头,没有说话。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傅可杰咂咂舌,“你有没有听说过我们燕州义贼?”
王舟摇摇头,可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连连点头。
傅可杰摇摇头:“罢了。你知不知道,载你一程去拒北城,正常的应该收你多少银子?”
王舟摇摇头。
“嗯……”傅可杰“嗯”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例子。最后,他干脆大手一挥:“反正,他骗了你,还骗得很厉害。”
王舟点点头。
他不知道傅可杰到底想说明什么,他只知道顺着对方的心意能够极高地提升他的存活率。
于是,他和傅可杰大眼瞪小眼,谁都没有说话。
最终还是傅可杰先开的口:“你知不知道这燕州知州干的龌龊事?”
王舟点点头,又立马摇摇头。
傅可杰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燕州知州克扣送给拒北城的物资,然后把锅甩到我们义贼头上。老子们义贼怎么可能背这个锅?不如就真的把送往拒北城的物资截下来,再由我们给拒北城守边的将士送过去!”
王舟大概明白了傅可杰想要说什么。这是一次正义的打劫,而不是打着“劫官不劫民,劫富不劫贫”的旗号满足自己的私欲。
“好了,王舟小老弟。我说了这么多,也该你来说一点东西了。我且问你一句,你到拒北城是要干什么?”傅可杰问道。
“研究拒北城的生态环境,并找出让它恢复的办法。”到了自己的领域,王舟立马眼睛一亮。
傅可杰抠抠脑袋。他不知道王舟说的“生态环境”是个啥东西。但是这也不怪他。全大陆上除了日月宫的人,可能没人知道“生态环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但是傅可杰听到了“恢复”二字。
“不是吧,你们还能把玛歌草原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乖乖,不愧是日月宫的仙师呐!”傅可杰再次咂咂舌,脸上带着不敢置信与崇拜。
王舟挠挠头,“不是我们,只有我。我是和我师父断绝了关系才跑出来的,日月宫里其他的前辈也都不愿意陪我去拒北城。这项工作只有我一个人参与啦。”
闻言,傅可杰肃然起敬。为了自己的理想,而且这个理想丝毫没有利己成分,敢于付出与牺牲的人,总是会受人敬佩。
“小兄弟好大的宏愿!”傅可杰抱拳往前一推:“我傅可杰敬重你是条汉子!不过,现在你要怎么赶去拒北城呢?”
王舟再次挠挠头:“如果你们放我离开的话,我就先去燕州,然后再雇一辆车子载我去拒北城。”
闻言,傅可杰大摇其头:“不妥,不妥。”
王舟立马紧张起来:“诸位好汉不肯放我离开吗?我包里还有几张银票,你们……”
“诶,王舟小兄弟这么说,可就寒了哥哥的心了。我们义贼,‘劫官不劫民,劫富不劫贫’,怎么可能像一般的剪径强人一样打劫你呢?哥哥的意思,是你不如先跟着我们义贼,待我们给拒北城送物资去的时候你就跟着我们前往拒北城,如何?”
王舟继续挠自己的脑袋,在权衡其中的利害关系。
“若是小兄弟不愿和我们这些贼混在一起,傅某也不强求。只是提醒小兄弟一句,莫要再给人家骗啦。”
傅可杰这句话表面上是给了王舟更多选择权,实际上却是以退为进。要是王舟真的撇下义贼们决定从燕州驱车前往拒北城,那就是摆明了瞧不起他们这些人。日后江湖再见,可就说不清是敌是友了。
王舟只是没有接触过外边的世界,但是却并不傻。傅可杰话一出,他就立刻明白了傅可杰的意思。无奈之下,他唯有一抱拳:“悉听哥哥安排,小弟恭敬不如从命。”
傅可杰哈哈大笑,拍了拍王舟的肩膀。
…………
燕州。
知州姓高,商人出身。
古时候的商人,无尖不商;而现下人心不古的时代,那自然就变成了无奸不商。
高知州左手撑着脸颊,右手逮着一支毛笔,仿佛在写什么东西一般;但走近了就能发现,饱蘸浓墨的毛笔已经滴下了几大滴墨汁,在宣纸上砸出几团乌黑的痕迹。
“报!”声音远比人先到,把知州大人惊醒。高知州的脑袋狠狠地砸在宣纸上,在其脸上留下了一大团墨渍。
呼“报”的人跑进来,看到知州狼狈的样子,想笑却又不敢,只得埋下头去报告:“大人,商队……商队……”
高知州不耐烦地挥挥手:“照例先抽两成,把剩下的八成给拒北城送过去。抽出来的两成找机会出口到大赵,换回来的银子给我到钱庄里兑成银票!真是,这套业务你还没有熟悉么?一惊一乍的,惊扰本官好梦……办公!”
报告的人终于缓过气来:“不是的,大人!商队被义贼劫了,一点儿物资都没有留下!”
闻言,高知州臃肿的身躯一下子窜起来老高,配上还沾有墨渍的脸,显得滑稽无比:“反啦!反啦!这群贼,连本官的财路都敢断!马上纠结军队,本官要和这群恶贼决一死战!”
高知州的商人本色暴露出来,丝毫不在意自己克扣军需来中饱私囊的事实暴露。
而百里之外的拒北城,还有将近八百人没有得到新的棉甲。
晁毅只穿了一件布甲,把自己的棉甲让给了一个伤寒的士兵。没有棉甲和棉盔里衬抵御风寒,在拒北城连出门都做不到。
晁毅的脸色在火光的跳动之下显得有些阴晴不定。这个关头,幽州送来的几批物资都缺少得有,虽然大赵不至于头铁到从这里突破,但是手下有八百个士兵没有战斗能力,将近六分之一的比率,终究是一件麻烦事。
而且他冥冥之中有一种预感,一些大事就要在这个地方发生了。手下五千人,不知道能不能应付得过去。
…………
拒北城外,玛歌草原。
拜月狼骑的大部队,远在八百里开外。
楞巴猜没有开口,阿依尔没有说话。整支队伍在一片肃穆之中前进。
阿依尔伸出一只手逮住一些纷飞的雪花,看着它们在自己的手里凋零。
…………
千里之外的王县,载着兄弟三人的囚车已经出发。
这个地方,注定要改变一些人的、一些组织的、一些民族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