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一切准备妥当。他此次的旅行时间预定为15天,所带的给养是我们双方商定的,尽可能简单。食物和用水之外,还有一支电筒,一把匕首,一个打火机,一盒清凉油(他说他最怕蚊叮虫咬),一个指南针,一支签字笔,一本日记(精装大开本带拉链,他说,虽然咱是粗人,也要好好记下这历史性的时刻),一面小圆镜(我得注意仪容,不能给21世纪的人丢脸是不是?)和一块手表。他原想带计算器和手枪的,我觉得这两样东西万一遗忘在古代太危险,就没有同意,他也没有坚持。
在他坐上时间车之前,我指派研究所的小李借口安全检查,对他进行彻底搜身。说实话,对他的承诺我只相信一半,我可不能让他在第一次时空旅行中捅出什么娄子。检查结果很满意,他带进时间车的全是上述日用品,没有夹带纸币首饰什么的。咪咪也赶来送行,缠着他从隋唐五代给捎回一件小礼物。任有财很有道德感地说:
“扯淡,我可不想造成时空断裂——时空断裂后谁知道你会跟哪个男人?”
我彬彬有礼地请咪咪让开,不要妨碍我们的工作。任有财坐进时间车,盖好顶盖。在这么个重大的历史关头,甚至可以说是生死关头,再勇敢的人也难免紧张,但任有财不。他神情自若,意态昂扬地说:
“姚老师,我要出发了!”
“祝你一路顺风!”
他按下转换钮,一片绿雾包围了时间车,然后它失踪了。
异相时空的活动无法进行精确的监控,控制室里只能约略测出断续的行迹。眼见这辆时间车马不停蹄,先到了“文革”期间,又奔向北宋,拐到唐朝、西晋、汉朝、南宋,像火流星一样四处飞窜,我真担心这一趟下来就把时间车跑报废了(设计寿命是十万公里日)。不过我们都很兴奋,至少从断续的轨迹看,时间车工作完全正常,甚至可以说非常出色。
一天一天过去,我们开始有点焦灼。本来,时间旅行者不管实际行程如何,都可以在出发的那一时刻就返回(甚至在出发前返回,但那会造成不必要的时空冲突,我们都自觉地避免这种做法),但任有财似乎忘了这个技巧,我们只有耐心等下去。
15天后,实验室中央泛起一团绿光,他终于回来了!绿光散尽,时间车出现,他迫不及待地顶开顶盖,跳出来大喊大叫:
“棒极了!这趟旅行真刺激,姚老师你是个天才,俺服你!”
他和时间车一样风尘仆仆,瘦了一圈,但精神很好。我们迅速做了初步检查,身体状况良好,车况也很好,只是车里空空如也,没有一件杂物。只剩下那本笔记,他珍重地抱在怀里。问起出发时带的日用杂物,他不在意地说:
“都送人了。打老远回去见祖先们,手里空空的没一点儿礼物,多难为情!我只好把那些小玩意送人了。”
我不由皱起眉头。不允许同异相时空有物质上的交流,我们讲过多少次啦,他全当成耳旁风。不过他这次立了大功,此刻正在兴头上——再说送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东西,我把这些责备咽下去了。
接下来的三天我们详细询问了他的行程和时间车的运行情况。他按照日记上的记载,一一作了说明。日记本上记得乱七八糟,还夹着什么纸片帛片。他说:
“等我把日记整理好,你们可以复制,但原件是我的,这是我最珍贵的纪念,投资1000万的唯一回报。”
我笑着答应了。总的来说任有财表现不错,驾驶很出色,也没从古代走私夜明珠金元宝什么的,除了这本笔记外,他是两袖清风。
三天后,任有财在老地方宴请我,仍是咪咪作陪。饮酒半酣,他把500万的现金支票交给我,出发前他已兑现了500万。经过这段接触,我对任的印象大有改善,虽说举止粗俗,但他处事果断,一诺千金,1000万扔出去眼都不眨,我就没有这样的气度。我说,谢谢任先生,这次合作很愉快,希望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他对我的话直皱眉头:
“别那么酸文假醋啦,有了这段交情,咱们就是兄弟了。来,老哥给你一件小礼物。”
他又递过来一张现金支票,赫然是100万!我愣住了,不快地说:“任先生,不,任大哥,这是干什么?”
他狡猾地眨眨眼睛:“小意思,你让老哥发了笔横财,老哥也得让兄弟喝点汤。”
发财?他刚破了1000万的财呢。任有财得意地朗声大笑:“不理解吧,兄弟呀,你们高智商的科学家,咋在赚钱上这么不开窍?”他掏出那本精装大开本日记拍到桌面上,“就它,抵去我的投资,至少给我净赚2000万!来,老哥教你学点能耐,古往今来,都是第一桶金好挖,就看你有没有悟性……”
那晚他兴致勃勃地吹了三小时,让我受益匪浅。他说,时间车一启动,他就直奔1968年11月25号去。为什么?那时正是“文革”闹腾得最凶的时候,邮电部发了一套纪念邮票,叫全国山河一片红,但发现有错误,邮电部立即把邮票回收销毁,只有1000张流落到市面上。这套错票也就成了集邮家们垂涎欲滴的珍邮。
他说,我在邮票首发日赶到丰台,那儿接邮电部通知晚了一点,照旧在出售。可惜呀,你不准我带现金,否则我把那几版邮票全买回来!不过也难不倒我,我和卖邮票的小姑娘叽咕叽咕,用手电筒换来两张四方联。它值多少?21世纪初曾拍卖过两张竖联,成交价180万!这两张四方联至少值300万。 不过我不打算卖,要留给子孙做传家宝。
他还说,邮票到手后正赶上一场群众游行,上万人疯了似的喊口号,热烈欢呼呀,誓死保卫呀……偏偏没一人知道他们身边就有唾手可得的价值千万的珍宝。傻帽,全是傻帽!
任有财说,第二站是北宋庆历年间,毕昇不是发明了活字印刷吗?我本想把毕昇的第一套泥活字弄来一套,那可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不过咱要遵守时空旅行的规矩——但几张纸问题不大吧。我找到了毕昇做实验时的第一个印张——绝对是第一张,毕昇亲口对我说的。至于印刷内容暂时保密,我已经把这则消息卖给美国《基督教科学箴言报》,独家报道,成交价80万美元。至于实物当然不会给老外,我要捐给历史博物馆,要一个捐赠证书。
他说,你说我下一站是唐朝?没错,天宝年间。我通过杨国忠介绍(送他一盒清凉油,我说这玩意儿延年益寿),见到杨玉环,把那面圆玻璃镜献给她。你再也想象不出贵妃娘娘有多高兴!那时宫中都是用铜镜,难以清晰地照出花容月貌,镜面隔段时间还得重磨。她有了这面宝镜,可是把三宫六院全比下去啦。可惜杨贵妃后来没有善终,否则你准能在她的陪葬品中找到她最珍爱的这面镜子。贵妃娘娘要赏我金银财宝,我没要,只求她转请李白给留下一幅手迹。她当时就把李白召来,在我日记本上亲笔抄录了他的三首诗,就是“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什么的,等一会儿我让你看。史书上不是说李白因这三首诗得罪了杨贵妃吗?全是扯淡,贵妃高兴着哪,不过也可能是高力士还没来得及进谗言。
他说,签字笔我送王羲之了,他乐得手舞足蹈,说这种笔可随身携带,无须墨盒,其制作穷天地之工,好极好极!趁着他的高兴劲儿,我向他索要他最值钱的那幅字帖,叫什么《兰亭集序》,他说那篇行书他不是太满意啊,另外给你抄一篇《离骚》吧。打火机我送给项羽,我说你要火烧阿房宫三百里,就用它点火吧。不过,你与刘邦“划鸿沟为界”的誓约得交给我留个纪念,我说老项啊,咱俩对脾气,我给你说个透底话吧,你反正得死到刘邦那泼皮手里,那份誓约没球用。指南针我送给郑和,我说这个是不是比你的“司南”精致好用?不过作为交换,请你把“三宝太监”的官印在我日记上盖一下。我还抽空看了岳飞岳爷爷,可惜手边的东西快送光了,只有把匕首和手表留给他。我打小敬佩岳爷爷,什么东西也没要,但他硬给我塞了一份他亲自抄的《前后出师表》……
任有财说,我还想到国外去转转,瞅空把《摩西十诫》、伽利略手稿什么的弄一点,可惜不懂外语,试了试没敢出去。不过就这些收获也差不多了,七件国宝级的文物,论实价能值几个亿吧。但我准备全都捐给历史博物馆(除了那几张邮票留给儿孙),只收2000万的补偿费。钱是龟孙,不能光钻在钱眼里,也得讲青史留名。战国时不是还有个商人弦高舍牛救国的事吗。怎么样老弟?我基本上遵守你定的规矩,最多不过打几个擦边球。我不快地说:
“这些历史文物……”
“几张破纸,不至于在时空结构上造成破裂吧。你别吓唬我,我这个人不吃吓。直说了吧,你就是告到法院里我也不怵,时空旅行的法律还没颁布呢,没人能定我的罪。我说过,想发财就得吃早食。”
我仍板着脸,但内心里真的佩服任有财。他能化腐朽为神奇,用几件极廉价的日用杂品就鼓捣出这么个场面。我笑了:“好啦,我不会找你的麻烦。毕竟你是第一次进行时空旅行的勇士,借机发点财——就由你吧。”我看看咪咪,“给咪咪小姐带回来什么礼物?我看她喜洋洋的,肯定大有所得吧。”
咪咪抿嘴乐,任有财嘿嘿笑着:“没什么。我临回来时也拐到未来看了看。下个月,香港赛马要爆出一个冷门,20︰1的赔率;另外我在上海、深圳股市中记下了一两家涨停板的绩优股。我正帮咪咪筹措资金呢。怎么,你想不想凑一份儿?”
我摇头拒绝:“我不参加,你们且去发财吧。不过,跨时空商业活动到此为止,我要堵上这些蚁穴,免得明天溃堤。任先生——不,任老哥,希望你也能参加《时空旅行禁令》的草拟工作,”我微嘲道,“以盗制盗历来是最高明的办法。”
“不能让我再来一次时空贩运?不能再通融一次?”他试探地问。
“不能。到此为止!”
他笑骂:“我这100万白送啦?”他略一思索,“娘的,也好!那我就铁定成为历史上唯一的时空旅行商人——光这点名声也值两千万呢。行!我去帮你制定这项禁令,把所有可能的路子全堵死。”
“我绝对相信你在这方面的天才——还有动机。”我正容说。
宴会在欢洽的气氛中结束。我收下他的100万元馈赠,还清了我购房的欠款,又给妻子买了两样像样的首饰。几年后,时空旅行成了最热门的旅游项目,不过谁也甭想借此进行商业活动,他们必须遵守一部严格的、详尽的、极有预见力的《时空旅行禁令》。大多数人不知道,这部禁令原来是一位时空走私商制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