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第一个假期回家，我抱着母亲的胳膊，缠着她，非要和她一起睡一晚。
母亲刮了刮我的鼻子：都是大姑娘了，还要妈搂着睡，羞不羞呀？我厚着脸皮说，我要找回童年的记忆！
我把父亲赶到客厅里，扑进母亲的怀抱里。还是躺在母亲的怀里好啊，温暖而又舒适。都是夜里22点了，我还精神抖擞、睡意全无。我和母亲大讲特讲校园里发生的新鲜事，而母亲则津津有味地说着我童年时做过的一些“糗事”。终于说累了，母亲轻拍着我的肩膀，我像枕在海浪上，进入了甜蜜的梦乡……不知睡了多久，我被“腾”地一声响惊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竟看到母亲坐了起来，向我这边张望。她的表情看起来紧张、慌乱，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妈！你做噩梦了吧？
没有，没有！耽误你睡觉了！母亲长吁了一口气，重新躺下来。
谁知过了不久，母亲“旧病”复发，再次猛地坐起来，看到我安静地躺在她身边，她复又躺下。
干什么呀？妈！你这么一惊一乍地，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我生气地嘟起了嘴。
好了，好了，妈不这样了！母亲充满歉意地把手伸过来，有节奏地轻拍着我的肩膀。哪知不一会儿，母亲再次突然坐了起来。圆睁地双目，看起来让我感到非常恐怖。
三番五次，母亲一夜折腾到天亮。被打破了“美梦”的我怨声载道地抱着被子向自己的卧室跑，走过客厅，还不忘报复性地捏一下还在睡梦中的父亲的鼻子，老爸这一夜能睡得这么好，不全是因为我舍生取义、拜我所赐吗？
晚上再睡吧！马上要吃早饭了！母亲在我背后喊。
别管我，我要“补觉”！我把母亲关在了门外。
一觉睡到了接近中午，在父亲的千呼万唤中终于醒来。母亲去菜市场买菜去了。我边吃着“早餐”边向父亲历数母亲昨晚犯下的“滔天罪行”。
你妈过去睡觉经常“打癔症”，但现在好久不这样了，可能是因为你回来的缘故吧！
父亲说的“打癔症”，在我们北方是指有些人在睡梦中睡得不踏实、一惊一乍的症状。但他把责任推卸到我的身上，是我万万不能接受的。
看到我一脸“窦娥”的冤屈。父亲笑着向我解释：过去因为家里穷，爸爸上到高二的时候，被迫辍学了。你可能不相信，直到现在，我还经常在夜里梦到自己重新回到课堂，又有了考大学的机会。我高兴的手舞足蹈，在睡梦中咧着嘴“咯咯”地笑，你妈说我是梦中范进中举，得了“神经病”！爸爸之所以现在仍然做这样的“大学梦”，就是因为当时的辍学对自己的刺激太深的缘故，这样的意识深深扎根于自己大脑的一个角落里，虽然在现实生活中，我好像已经把过去的事全忘了，但一旦在睡梦中，这种痛，这种在现实中实现不了的梦，又会经常闪现出来，以另外一种方式抚慰自己受伤的心灵……
你是你，那和我妈有什么关系？我妈又没有受过什么精神刺激？我真没想到，父亲现在年龄一大把了，竟然还保留着上大学的梦想。
父亲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可不能这么说话？你小的时候，妈妈为了你操碎了心。你刚一出生，由于胃的入口贲门发育不健全，经常“漾奶”。一旦“漾奶”，嘴巴和鼻孔里的奶状物就四处喷涌，这让我和你妈妈都非常恐慌、不知所措，生怕你窒息。为此，你妈妈专门请教了护士，特意准备了棉签和清水放在你身边，只要你“漾奶”，她就立即为你清洗，用棉签为你清理鼻孔。白天还好办，关键是在晚上，你妈妈根本就不敢深睡，怕你在夜里“漾奶”，得不到及时清理，而引起窒息的严重后果。你的这种症状持续了八个月，才终于好转。在这八个月中，你妈妈每天没有睡过一个踏实觉，她经常睡着睡着就突然坐起来，看到你“漾奶”，就及时为你清理，看到你安睡，她才会重新躺下来。为此，周围的邻居都说，你能活下来，完全是因为你有一位心细如发的母亲，如果换作一个粗心大意的母亲，你可能根本就无法长大成人了。而你的母亲，也因此落下了严重的神经衰弱的症状……
两条咸水河蜿蜒流进我的嘴巴里。
晚上，我仍然坚持要陪母亲睡。不知情的母亲很是惊奇：不怕我迫害你了！
夜里，母亲照例又打起了“癔症”，我也坐了起来，搂着母亲的肩膀柔声说：妈，女儿长大了，你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母亲听话地躺了下来。下半夜，她没有再“闹腾”，睡得非常恬静，粗糙的大手始终握着我的小手，脸上挂着上弦月般的笑容。而我的枕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全都湿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