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伯伯,你,你是大辰国的幽刀侍卫?”张巧惊呼。
“怎么,我不像吗?”
张巧虽然不知道幽刀侍卫该是什么样子,但看着姚非干瘪的身形还是心存疑惑。
“我虽然活了下来,但当时的我却已经和死人没什么分别了。”姚非眼前浮现出当时的情景,雨下得很大,洗掉了他们脸上的汗水。战马垂头喷着鼻息,四蹄踩在泥泞湿滑的山路上,拖着同样疲惫不堪的幽刀侍卫向前奔跑,速度越来越慢。他们已经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却不得不继续前进。大辰正在生死存亡之际,每一刻都至关重要。
“谁也没想到羽翎军会出现在那里,”姚非说道,“当发觉有异时,数不清的短矛已经飞到我们眼前。坐骑都被射死了,几个弟兄也受了重伤。羽翎军人数太多,他们和我们一样不要命,杀掉一批,又涌上来一批,死死地缠住我们。我不知道身上受了多少伤,也不知道杀了多少人,我已经完全疯狂了,眼前都是红色的血雾。我记得我最后看到的,是蚩古兽白色的眼睛。”
“是一个东罗人救了我。”姚非居然笑了笑,“据他说,当他看到我的时候,还以为我是丢在乱石堆里的一摊破布。他花了好些时间才把我拼凑起来。这家伙还真有本事,我当时那副样子,他居然还能让我活过来,而且只少了两根手指。”
听到这里,张巧想起了自己曾遇到过的东罗人山陀。“难道是他救了姚伯伯?”张巧心中暗想。
姚非抚着胸口咳了几声,接着又说道,“我在床上躺了很久才恢复过来,那时候大辰已经亡国了。养好伤以后,我四处游走。后来我得知烈顿王厉宣称帝,并建都浮霄城,便来到了这里。这里已经没有人知道我曾是辰平王身边的幽刀侍卫。我明白复国之望已然渺茫,只想等待机会行刺厉宣,以报亡国之仇。哪知道,这一等就是四十年。这四十年里,我想过无数办法接近闻慑宫,却始终没有成功过。我已年近八十,本以为这辈子只能抱憾而终。但是昨天晚上,我却看到了一丝机会。”
张巧知道姚非所说的,就是他发现的那条通往闻慑宫的暗道。
果然,姚非接着说道:“昨天夜里,我顺着那条暗道进了闻慑宫,烈顿人却早已加强了戒备,一队骁金卫发现了我,我们动起手来。唉!我果真是老了,打发区区十几个侍卫,竟也会受伤。算厉宣那老贼运气好,我没能亲手宰了他。若是早有这黑水符,又何必……唉!”
姚非说到这里,突然紧皱眉头,呕出一大口鲜血,身子摇摇欲坠。张巧慌忙上前扶住姚非。姚非低声咒骂了一句。
“姚伯伯,”张巧心跳得有些快,“那个传说,是真的吗?”
姚非看着他,神情有些茫然,“什么传说?”
“不死之军的传说。黑水军真的是不死之军吗?”
这时门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喧闹声。
姚非皱起了眉头,“来得好快。”
张巧不解,“姚伯伯,是谁来了?”
“傻小子,我昨晚大闹了闻慑宫。自然是烈顿人循着踪迹找上来了。”
张巧左右看看,已无出路,他挺直了胸膛,说道:“姚伯伯,我们跟他们拼了。”
姚非却拉住了他,然后伸手在床边一掀,屋角出现了一个一尺多宽的小洞。接着姚非说道:“从这里可以通往后巷的白水沟,沟旁有条小路,你从那里出城,往西走上五里地,会看见济水河,顺河往北不远的岸边有一叶篷舟,舟上有个哑巴船家,你上船之后不必言语,只须拍三下头顶的船篷,他便会载你去往河对岸。快走!”
“姚伯伯,你呢?”
“我留下来和他们算一笔账。”
“你不走,我也不会走。”
姚非皱起了眉头,“快走,别给我添乱。”
张巧干脆不在言语,从墙角抄起一根手臂粗细的木棒守在门口。
姚非瞪眼看了一会,叹了口气,说道:“小子,过来,我有事要交代给你。”
“我不会走的。”
“我要你帮我找到黑水军。”
“什么?”
“我要你帮我找到黑水军,也就是那支不死之军。”
“黑水军真的是不死之军?”
姚非点了点头,“只有找到他们,才有希望助我大辰复国。”
“可是,我到哪去找黑水军?”
“东边的流霞山,我四十年前曾在那里发现过黑水军留下的踪迹。他们一定在那里。”
马蹄声已经停在了门口。
“这可能是大辰复国唯一的机会了,你难道愿意看到凡族人一直被烈顿人踩在脚下吗?”
张巧不再犹豫了,“我答应你,姚伯伯。”
“不要管我,”姚非摇摇头,“孩子,从今日起,你必将历尽千难万险,生离死别。要时刻记住,大辰的命运全在你的手里了。”
“姚伯伯,我们一起走。”
姚非把黑水符塞到张巧手中,然后将他一把推进了小洞,张巧踉跄着跌倒,洞口关闭了,里面一片漆黑。张巧爬起身,循着暗道,跌跌撞撞向远处而去。
姚非伸手从床板之间抽出一柄残旧的短刀,轻声说道:“老伙计,命已至此,咱们哥俩今日就痛痛快快杀他一场,若有来生,我愿做你手中之刀。话刚说完,那刀竟慢慢透出了墨绿色的暗光。
“砰”地一声,屋门被砸开,两个烈顿士兵呼喝着冲了进来。一道绿光闪过,两人已没了头颅,他们脚下仍在向前,又走了两步方扑倒在地。姚非纵步而出,快如一团灰影,落在屋外空地之中。一群士兵团团而上将他围住。只见姚非手握幽刀,昂首睥睨而立,须髯之上沾满鲜血,凛凛威风,杀气逼人。全没有往日龙钟之态。众人被其气势所迫,一时不敢上前。
一串竹哨之声响起,士兵们猛然一拥而上,姚非双脚蹬地,身形旋转,如影似幻,墨绿色幽刀飘忽不定,左劈右砍,血肉翻飞,转眼数名士兵已被砍翻在地。烈顿人的蛮性被激发,向前冲得更凶。几只狮鹰在空中,也不时吼叫着俯冲下来,用尖嘴和利爪偷袭姚非,姚非怒骂道:“找死的畜生!”挥刀砍向两只狮鹰,狮鹰翻身向上疾飞,眼看已躲开幽刀,哪知幽刀忽地伸长了两尺,成了一把近乎透明的长刀,正砍中两只狮鹰,两只狮鹰当即断成了四截摔落在地。姚非长刀在手,刀法变得大开大合,呼呼生风。双方搏杀更加激烈,遍地残肢断臂。
在不远处,一名烈顿将官骑在马上,冷冷地看着这场厮杀。他的脸上有一道很长的刀疤,从眉心直到嘴角,看起来着实可怖。此人正是敬律司掌兵使宗断。姚非此时遍身已被鲜血浸透,刀法渐缓。乱战中,一支长剑从人群中刺出,穿透了姚非的左臂。姚非横刀挥出,持剑的士兵立时被斩短双腿,倒地惨叫。宗断满面寒霜,从身后缓缓抽出了一支长鞭。长鞭簌簌游动,上面竖起一丛丛细小鳞片,每个鳞片都是锋利无比,寒光潾潾,令人生畏。
一声脆响,长鞭扬在空中,舞出几道鞭花点向姚非的双眼,姚非侧头避过,却被鞭梢甩中脸颊,脸上登时被带下一块皮肉,深可见骨。姚非狂笑一声,纵身而起,飞扑向宗断。空中的两只狮鹰趁机俯冲而下,一左一右袭向姚非,姚非单手持刀斩落两只狮鹰。宗断手中长鞭如灵蛇般扭动,忽地笔直如枪,穿透了姚非的胸口。姚非落在宗断马前,踉跄几步,勉强站稳。长鞭尚留在他的体内,姚非怒目圆睁,举起幽刀。宗断抽动长鞭,姚非随着残碎的血肉飞在空中,又坠落在地,他手中的幽刀渐渐失去了光泽。
在巷尾处,张巧躲在墙角后面看到了这一切。他抹掉脸上的泪水,转身向小巷深处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