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府的婚事定在五日后。朱侍郎却始终不曾露面,出来详谈成亲的诸般礼仪,凡事竟皆由朱吟凤自己做主,实在大不成体统。温世渊和瑛夫人都道朱侍郎故意这般行事,乃是凉薄寡恩,嫌弃相府家业衰落,故而将相府不放在眼里。
因着朱吟凤不想太过招摇,温世渊也只得依着她的意思将一切从简,便将相府东圃阁后头原本一处闲置的院落率先收拾出来做新房,暂等朱吟凤进了府,便让她和戎玉住在那里。
虽然从简,可喜宴的请柬总还是要发的。京中便人尽皆知。
镇国将军府的老夫人一得了这消息,碍着与相府世年的交情,自然要吩咐备下当日的贺礼,因欧阳长风并未在京中,便指派了自幼侍候他的如今在京中的随从廖南着办此事。
廖南自去年长风离京以后,一直住在城外的“长风别苑”,保护玥莞的周全,只是偶尔才回将军府给老夫人问安。老夫人也只当廖南乃是在城外看守庭院,别的情形一概被蒙在鼓里,更不知别苑内如今住着个原为公主之尊的玥莞。不过一日之间,廖南照着老夫人的吩咐,早早便将送给相府的贺礼备好了,而且还备下了双份,因为长风与戎玉总也是过命的交情,所以自然要着重对待。
在城门关闭之前,廖南方出了城,赶回落雁山别苑,玥莞却已经在房中掌起灯盏来,因见他去得时辰久,心中纳闷,便问:“怎么整整去了一日,可是府里头出了什么变故?”廖南并不知玥莞先前与戎玉之间的瓜葛,当下便回禀明了,道:“二十三那日温家公子大婚,老夫人命我提早备下贺礼,所以回来迟了。”玥莞本来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与世隔绝,心如止水,可一听到这音讯,脑子里不由轰然一声,将一盏滚烫的茶差点泼了自己一身。廖南赶紧俯身下去,替她收拾干净了,又忙着察看伤到哪里没有。
玥莞极力自制,强笑着道:“我不碍事。你接着说。”廖南也并未察觉她脸色有何异样,便跟着道:“说来我家公子比温公子还年长几岁呢,如今温公子却已经要大婚了。真是可喜可贺。”玥莞道:“花烛高照,自然是人生一等一的大喜事了。只不知那女家是谁?”廖南便回道:“那女家的宅邸也在我们西城,就是侍郎府的长女金凤大娘子。她跟温公子青梅竹马,一对公子红颜,不论人品和相貌,难得这样般配。”
玥莞本来也已经猜着,心道果然便是她,那日在落雁山溪谷底与戎玉诀别,戎玉曾说得很清楚,朱吟凤才是他想要的红颜知己。如今美梦成双,他终究如常所愿了。玥莞告诫自己,无论怎样都已经不与自己相干,却不知为何还是那样的心痛。或许也有点不甘心,到底不甘心些什么呢?自己却并不明了。
她坐在窗下,对着那灯盏愣愣地出神,窗外无尽的冷漠,无尽的孤独凄凉。时辰仿佛变得那样长,像永远滴不完的更漏,偌大的落雁山冷寂潇潇恍惚亦在打着瞌睡,睡得昏沉沉的,不省人事。
她从来没觉着夜色竟是如此难熬。似乎再往前走一刻,便是一刻的纠缠和坎坷,拼得自己筋疲力尽。任凭心中如何酸楚究竟说与谁听?而今她只有一个人,即便流泪,也是那一汪汪怅惘清冷的眼泪。垂泪到天明。
廖南因念叨着,边关战事已平息了那么久,长风却至今都未曾回京。生怕再起什么波折,所以等天一亮便又进城一趟,去朱雀大街驿馆内打探。谁知偏巧竟让他给打探着了。那驿馆的主事说:“欧阳少将军已经回京啦。”因为有西去归来的胡商刚刚见过欧阳长风,大概这会儿他已在将军府了。廖南当下听罢,立时欢喜得跟什么似的,出了驿馆便快马加鞭往西城赶。
等回到将军府,先去内宅长风的房间瞧个究竟。府里的老阿婆正在廊下收拾长风的衣物,廖南便拉着她一番询问,老阿婆却眉眼间一笑,说道:“公子昨儿夜里回来的,不过适才已经骑马出城去了,那城外有什么东西在勾着公子的魂儿,自然你也晓得吧。”
廖南见如此说,心中也就会意,知道长风必是去别苑看望玥莞了,当下反倒不急,也没赶着回别苑。
天色还早,山峰上一抹灿烂朝霞,庭院内已很明亮,清风徐徐吹着窗外的绿竹,那窗纱上光影斑驳。玥莞在吟风轩内刚更换了件半袖翠烟衫,因对着窗子独坐了一夜,只觉头痛欲裂。过了会儿,忽听屋外廊子里有脚步声,也不知是风声还是她心神恍惚的缘故,所以她也没太在意。屋子入口的六折齐眉屏风,上面细笔雕刻着舞乐美人图案,却见那锦框后头人影一闪,便有人奔了进来。
她再也想不到竟是长风,还没等她回过神,便觉眼前衣袂飘飘一道蓝影子,长风已然立在了她面前。
刹那间两人都怔怔的,谁都没开口说话,他望着她,那刚毅的面孔上已被边关的风尘涂满沧桑,他眉间的神采却依旧那样明朗。
过了许久,他眼中的眸光熠熠颤动,万分感慨,一言难尽,只道:“玥莞,我回来了!”
他这一声“我回来了”,把玥莞的眼泪都勾出来了。她含泪笑着,这才道:“我一直在等着,等着公子平安归来!”他上来便抱住了她,让她无可抗拒,仿佛也都不觉着有何不妥,他道:“你果真在等我?有你这句话,我听了不知心中有多欢喜。你可知道这一年我是怎样熬过来的?我在战场上拼命杀敌,只想早一日杀退敌兵,能早一日回京见到你。玥莞,你还好么?这一年可曾受过什么苦,受过什么委屈,如今我回来了,我要好好陪着你,从今以后再也不和你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