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莞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也不知该说什么。她靠在他肩膀上,只是因为这一刻,有个人可以依靠。
她忽然觉着自己的一只手被紧紧攥住,攥得她微微着痛,原来是长风的手掌在握着她。离得那样近,他的喘息轻轻扑在她脸颊上已然如炭火般灼热,她这才抽身后退了一步躲开了。
长风便又跟上来,那手掌仍旧握着她不肯松掉,玥莞不禁簇红着脸,道:“适才原是我一时心神恍惚,未免有些失礼了,公子莫要误会。”长风见她忽然对自己这样冷淡,心中极为不是滋味,怔怔地道:“何来什么误会?玥莞,你不必恍惚,也不必害怕,我只是想好好看看你,并无任何冒犯之意。我记挂了你那么久,饱受诸般思愁之苦,难道你竟要与我这样见外?”
玥莞低首推脱道:“并非我要与公子见外。只是毕竟男女有别,有些地方还是避讳一点的好。”长风听了,登时便有些失望。,那一双深邃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仿佛看她不透,无论如何也难以揣测她此刻的心思。她仍旧对他相敬如宾,说道:“公子刚回来,一定也是十分疲惫,暂且先坐下来吃杯茶吧。”将桌案上早就备好的茶盏便给他递了过去,他伸手接着,那样结实的一面手掌力道极大,只见他手背上划着一道寸许宽的刀痕,从虎口处直至手腕一道大弧线,倒像把外族所用的兵刃圆月弯刀。
她瞧着不由打了个激灵,知道必是战场敌军留下来的,问道:“公子的手怎么了?是被敌军砍伤的?”他淡然一笑,丝毫不放心上,眼睛仍旧盯着她,带着欣慰的欢喜,道:“已经结了疤痕,如早已无碍了。沙场上征战岂有不受伤的,此乃回鹘小王子所赐,我那日遭了他的埋伏,险些被他困在山谷全军覆没。”
玥莞犹自担忧道:“公子跟随老将军征战已久,一向谋勇双全,并非莽撞之人,怎会轻易便中了那小王子的埋伏。”
他笑着道:“先前我也以为自己处事还算笃静谨慎,可自从遇见你,我那些谨慎早抛在九霄云外去了。”
玥莞听他说得那样轻巧,神色略一缓和,方道:“两军对战那是何等凶险,公子竟还有心思说笑。”他愈发笑得十分欢悦,道:“那日回到军中,父帅也是这般教训我的。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玥莞,我是为了你,我虽远在边关,赤地千里,可每每一想到你,总让我心神不宁。那敌军仿佛永远杀不完似的,我越是想早一点退敌,越是屡屡吃下败仗来。”
玥莞听着亦不禁动容,但是她不想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便纠正道:“公子驰骋沙场,为得乃是辅国安邦的大业。岂非因为儿女情长,让自己这般涉险。当真如此,那玥莞岂不成了红颜祸水了。”他望着她顿生怜惜,随率性道:“这世上任凭什么大业,都比不上今日再能见到你。玥莞,我心中实在欢喜得紧,那回鹘已经退兵了,如今边关贸易来往频繁,局势十分稳定。所以我不必再回关外了。”
玥莞听了心下宽慰,道:“果真这样那自然是好呵。近来连年征战,边境的百姓早已苦不堪言。既能不动兵戈,各安太平,实乃盛世之兆。公子也可安心待在京中了。”
他的眼中忽地眸光闪亮,吟吟笑着道:“是啊,我终究可以待在这里陪着你了。你欢喜不欢喜?”
玥莞顿觉言语无措,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他的脸上分明带着殷殷期盼的神色,仿佛在盼着玥莞能够给予他些什么,那般赤城,那般无所顾忌。他这样的神情,戎玉从前在她面前也曾有过,以致于让她恍惚觉着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她不由心神震荡,想着倘若此刻他是戎玉该多好呵,从前戎玉也是这样得待她。然而那毕竟已经是从前了。迸了一会儿,她终究忍不住,背过身去不住地低首拭泪。
长风本来早觉着她今日容颜憔悴,心事重重,当下一看见她流泪,便以为出了什么事,他不顾自己的举止荒唐,几乎让自己蹲在地上,仰面望着她,哄着她,安慰她,柔声道:“好好的怎么竟哭了?玥莞,不要哭,告诉我到底怎么了。”玥莞愈发流泪不止,却不肯抬起头来。他便揣度着问:“是不是我不在京中的这些日子,圣上和太后出了变故?”玥莞这才摇了摇头。他忽然一想,亦觉大可能,眼下仇士良虽已控制了长安,可四方藩王仍在对京中虎视眈眈,仇士良暂且还不敢公然废君另立新主,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玥莞拭完了泪痕,才道:“公子不必胡乱揣测。并非因为宫里的事,是我自己旧日的心结犯了。跟公子也不相干。”
他见这样说,心下只觉一片茫然,怔怔地自语道:“旧日的心结?那岂非..”话未出口便已明了。
他心中不由涌起一阵嫉妒与辛酸来,凝视她半晌,忿然而问:“你总归还是忘不了他,是不是?”他这话便如同一把刀子直戳进玥莞心里去,玥莞身子微微一震,这才道:“我何尝不想将他忘得一干二净。但好歹玉郎于我有过救命之恩,前番波折早已铭心刻骨,我忘不了。”
长风便扬声追问:“我也于你有过救命之恩,你何曾这样对待过我?”他愈发对戎玉心生妒意,简直有些不服气,他一向自视洒脱,从未在什么事情上斤斤计较过。然而玥莞那一句“铭心刻骨”,直让他心如刀绞,这一番打击竟比战场上挨得那一刀还要锋利。在战场上他可以拼了命不要,跟敌军周旋到底,甚至孤注一掷,鱼死网破。但是面对戎玉,竟毫无还手之力,还没开战就已经注定落败。他只觉着不甘心。
那****很晚才离开别苑。临走时廖南便已经回来了,廖南向他细细禀明戎玉将于二十三日大婚之事。他得知后,心中忖度了半晌方才明白了些什么。夕阳渐渐坠落在山峰的那一头,他形单只影消失在下山的山道上,他的背影却显得那样清冷而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