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折桂路由东向西数的第二个公共电话亭边,纪安正坐在那个破旧的电话亭边的一张石椅上,虽然距离那封信上写的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但她除了坐在这里等待,已经生不出别的念头了。
刚好路边有一家买卷饼的小店铺,她就去买了一份猪扒卷饼加一杯热奶茶,直接坐在这路边的石椅上啃了起来,她的面前就是马路旁的自行车道,正值下班时间,不少阿姨大叔就那样骑着车在啃饼的她面前吱呀吱呀地掠过。
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在这样的场合做这样的动作似乎是有点不雅,但是没关系,她纪安从来就没有在除了狐狸师父之外的任何一个人面前,在意过自己是否矜持。
热气腾腾的卷饼和奶茶给了她一种很温暖的感觉,她坐在傍晚的冷风中,三两下便将它们解决掉了,然后顺手一扔,包装纸袋和塑料杯子准确地落入了五米开外的垃圾箱里。
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还剩下一小时五十六分,现在该做点什么呢?她稍微想了想,要到附近逛逛的话,她又觉得没来由的提不起劲,果然还是继续发呆好了。
然而,就在她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的同时,周围冷风突然卷起了一股沙尘,身下的长椅咿呀地响了几声,而耳边的人声也开始变得不真切了,就像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玻璃,又像是一瞬间被拉开了遥远的距离。
纪安抬起头,警惕地目观四方,右手已经按在了衣服底下的弯刀刀柄之上。
在飞舞的沙尘之中迎面走来的是一个男人,披着一件青灰色的绒质长大衣,是一副明显的西方面孔,俊美、苍白而高挑瘦削,嘴角噙着一丝令人看不透的浅笑,整个人就如同美剧里面演出的那些引发无数少女尖叫的吸血鬼俊男。
“现在还只是六点零四分哦。”她盯着那个身影,冷冷地出声提醒。
“既然人到了,又有什么关系?”男人开口,他的中文很准,嗓音冰冷而粗糙,带着一种铁矿石般的质感,“你快要等不及了,我也早就迫不及待,那么就干脆,将时间提早一点吧。”
“初次见面的时候应该要自我介绍,这是基本的礼貌吧?”纪安从长椅上站起身来,语气冷硬地说。
似乎是因为感觉到了她强烈的戒备,男人便停下了缓慢前进的脚步,站定在原地,对眼前的少女轻轻一笑,说:“但是,你也一样没有自我介绍啊。”
“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你是谁,”纪安冷哼:“既然是你已经知道的事情,又何必浪费我的口舌,浪费我们宝贵的时间?”
修长的男人哈哈一笑——这明明应该是一个爽朗的动作,配上他冰冷粗糙的声音和病态苍白的皮肤,却变成了一种诡异的阴郁。
“我是谁就现在而言并不重要,而且这个问题的答案你很快就会知道,如果由我亲口将答案告诉你,那就没有意思了。”他说,“现在,你可以称呼我为‘帕’。”
纪安不快地皱起了眉头。
“而且,你会真的依照我的要求,不告诉任何人独自来赴约,也并不是为了要知道我是谁对吧?”自称帕的男人说。
是的,纪安当然不会仅仅因为一封神秘的匿名信,而一下课就跑到街边吹冷风,她没有那么闲。让她在意万分而不得不独自赴约的,是那封信上的内容。
信中只有两行字,简短之至,对纪安而言却又是一种致命的诱惑与威胁——“想知道关于某个狐族半妖的事情吗?如果你不想让自己后悔,晚八点,折桂路由东向西数的第二个公共电话亭边见。”
纪安跟狐狸师父相处已经有十年了,在那十年间所产生的感情,可不是师父一个不告而别就能轻易斩断的,跟师父有关的事,她不可能不管。
“我看得出来,你很关心那个人。事实上,你很想直接冲过来揪着我的领子问他在哪儿对吧?而你之所以没有这样做,也是因为那个人的教导对吗?”帕微笑着,轻声说:“在‘黑夜’之中,要冷静、谨慎、不轻信——像这样?”
“你到底知道什么?”纪安皱眉打断了他的话。
“我知道很多呢。”
“那你告诉我的价码又是什么?”
听到了这个问题之后,帕举起手,似乎是带着赞赏意味地拍了两下:“倒是个挺明事理的姑娘呢,不过,你不必为这件事付出代价。”
“因为这本来就——只是赠品而已。”
这语焉不详的态度让纪安不快而又不安,她还想说什么,却被帕一句堵住了话头。
“就如同你所说,我们两人的时间都是很宝贵的,还是别再浪费了。”他说:“你很想知道你的狐狸师父现在的状况吧?我可以告诉你,他现在,非常不好哦。”
这一句话,让纪安冷不防地心里一咯噔。
清楚地看到了纪安所怀有的担忧与怀疑,帕轻笑着接着说:“至于证据,我马上就可以让你看到。”
——————
这里是他们住了三十多年的住所,而在眼前这扇落地窗前,胡睐似乎还能看得到三十多年前胡陵站立在此眺望是身影。
三十多年,对于很多人类来说已经是挺漫长的半辈子了,就连这栋繁星大厦,也在这三十年多年间经历了令人唏嘘的兴衰转变。
但对于他们这样的半妖来说,却可以说仅仅是短暂的一瞬间。然而这三十多年的一瞬间却比以往的上百年都还要刻骨铭心,几乎所有的事都还历历在目。
在狐族的族群中,混血的个体是收到极端歧视的,无论才能如何,更不论努力与否,这种出身定终生的传统倒是和人类有几分相似,奴隶或者贫农的孩子即使才能再如何惊人,只要得罪了贵人,也就只能被乱棒打死。
四百年前,无法忍受这种现状的三个“杂种”逃离了族群,艰难地摆脱了那残酷的成规,然而代价便是必须面对尘世中更为凶险的路途。也对,这世上本来就不可能存在属于谁的世外桃源,远行的旅人跨过了一座山,山的前面也总会有下一座陡坡或者断崖在等待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