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觉得三小姐这些日子变了，究竟哪变了她也说不上来，反正无论三小姐怎么变，都是她的三小姐，桃子憨憨一笑，抱了床薄被披在沈沁柔身上。
沈沁柔醒来的时候屋里已掌了灯。
桃子正坐在桑木坚柜旁边纳鞋底，门窗隔绝了外边呼啸的北风，橘黄的烛光在她头发上笼罩成一个柔韵的光圈，脸上也敷上一层柔光，一切宁静而祥和，沈沁柔惬意的眯眼一笑，翻了个身。
桃子听到动静，将手中的鞋底往绣篓中一放，走到罗汉床前。
“三小姐，你醒啦？”桃子眼里带着闪闪的笑意。
沈沁柔睁了睁眼，迷迷糊糊的点了点头。
桃子伸手欲将沈沁柔扶起来，便一摸自个冰凉的手便停住了，她折回走到炭盆边上烤了烤火，待手暖了才又回到床边将沈沁柔扶起身来，替她打理梳妆。
沈沁柔揉了揉朦胧的睡眼，呆望着桑木柜上的莲花灯愣愣出神。
桃子顺着沈沁柔的目光看去，笑着说道：“三小姐这一觉好睡，都已经酉时了。”
屋里暖烘烘的，这全仰仗银丝炭之功，不守利弊也是相依的，银丝炭用久了，屋子里便格外的干燥，人在屋里睡久了，连喉咙也忍不住干渴。
桃子走到临窗的月牙桌旁，拿了只青瓷盏倒了杯热水，隔杯探了探水温后捧到沈沁柔手边。
“怎么没人叫我？都用过晚膳了么？”沈沁柔手捧着青瓷盏，愣愣的望着莲花灯问道，她的声音带着初醒的喑哑，又带着丝黄口女童独有的软糯。
桃子听后嘻嘻一笑道：“叫了呀，可是叫不起来，中午姨娘还过来了一趟，见小姐睡的沉，便说让小姐好好歇着，让把饭菜放到笹笼里温着，待小姐醒了好取用。”
沈沁柔点了点头，喝了一口温水后，头脑稍稍清醒了些，“桃子准备摆饭吧。”她面上仍带着丝初醒的迷蒙。
桃子应了一声，没一会便提了个食盒进屋，她将盘盏摆放到一张红木福寿小几上，对着沈沁柔招呼道：“三小姐，快来用膳了。”她说着，便将覆在青莲花纹盆上的青花瓷盖揭了开来。
沈沁柔坐到小几旁，看着一个个揭起盖子的盆子皱了皱眉头，将刚拿起银箸放了回去，：“今日就只有三个菜？”沈沁柔倒不是嫌弃菜少，沈家衣食颇为讲究，沈老太太又注重养生，舌头再灵巧不过了，是以沈府主子们的膳食一直都格外精细，眼前这三盘全是油腻的菜色，油几乎占了半盘，一见之下便觉得腻味，失了胃口，哪像沈府厨房拿出来的东西。
桃子眼往桌上一扫，脸色发青，直接将小几收拾了个干净，她望着后罩房方向哼哼撅嘴道：“午膳和晚膳都是李妈妈去领的，也是她放到小厨房蒸笼里去的，我没敢，她居然敢拿这种猪食给小姐吃。”桃子气的直磨着牙，“她现在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将院里的婆子丫鬟全请在后边喝酒吃饭了，说谁不去就是不给她面子，她也不想想，全都去了主子要人伺候可该怎么办！我和碧娥姐姐懒得理她，她做吹雪院管事妈妈才第一天呢！”
沈沁柔回过神来，她见着桃子咬牙切齿的模样觉得新奇，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我的好小姐，人家正气着呢，李妈妈那么欺负你和姨娘，你还笑的出来。”桃子将嘴撅的老高，边叹气边拿只眼觑着沈沁柔。
沈沁柔起身拍了拍桃子的肩膀，面色和煦，她劝道：“你何必跟她置气，你不是一早就知道她是个什么人了。”沈沁柔见桃子依旧一脸不忿，她又说道：“李妈妈始终是个奴婢，她又能蹦多高？”
桃子眼神一亮，期慕的望着沈沁柔，“难道三小姐要亲自出马教训李妈妈。”桃子想起那天沈沁柔教训李妈妈的情景仍是一阵热血沸腾。
沈沁柔用力戳了戳桃子的头，斜了她一眼，“出息，一点大小事便让你家小姐去敲打李妈妈，你让别人怎么看，怎么说？真亏你想的出来。”
“呃。”桃子语噎，一个小姐时常与奴婢发生口舌之争，不论谁对谁错，一旦被人传出去，定会损坏小姐闺誉。
“那该怎么办？”桃子苦恼的挠了挠头道：“我娘说以后她到松鹤院以后鞭长莫及，再管不着吹雪院的事了，李妈妈升了吹雪院的总管事妈妈，我们几个大丫鬟身份上越不过她去，碧娥姐姐压不住她，秀珠姐姐的手臂还没好，我嘴笨又骂不过她。”桃子将手上的手绢揪成一围，纠结不已。
“你还有个人没提到呢。”沈沁柔揉了揉桃子的头顶，叹气道：“你该吃点饭。”桃子已经十二岁了，比她整整大了四岁却只与她同高。
桃子皱了皱鼻子，不欲谈自个身高，便错开话茬问道：“三小姐，你刚说我没提到谁？”
“吹雪院的主人，赵姨娘。”沈沁柔挑眉直接说道。
赵姨娘出头，再名正言顺不过了，谁都知道，只不过……
桃子闻言一愣后便抿嘴笑了，“三小姐，你这是在逗奴婢呢？您想让姨娘管制李妈妈。”桃子笑了一会见沈沁柔面色严肃不似开玩笑，便也收起笑意，老气横秋的说道：“三小姐您不是不知道姨娘的性子，您就好生敲打李妈妈一番，全当帮了姨娘，也顺便可怜可怜我们这些当差的，姨娘她啊，是不行的。”
“不行。”沈沁柔坚定的拒绝了，她替桃子理了理揉乱的头发道：“我是不会出面教训李妈妈的。”
“为什么？”桃子侧过头望着沈沁柔略显稚嫩的脸庞，她不懂，为什么？为什么三小姐能做到却不去做呢？
沈沁柔望着桃子圆圆的脸蛋，不耐其烦的解释道：“桃子，你有没想过，今天就算我赶走了个李妈妈，明个还有张妈妈，陈妈妈，以后待姐姐出了阁，我许了人后吹雪院就只有姨娘在了，以后待姨娘一个人时她该怎么办？”
桃子一呆，她倒是没想那么远，就想着李妈妈不好，三小姐将人赶跑就行了，倒没想过以后。
“受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沈沁柔又伸手往桃子头上点了点。
桃子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嘻嘻笑道：“桃子都听三小姐的。”
沈沁柔亲密的揽着桃子肩交待道：“桃子以后让喜儿多注意李妈妈，看看她做什么，她偷金也好，换菜也罢，私下恼恼便行，千万别跟她吵，让着她，也跟碧娥说声，让碧娥让着李妈妈，只要她不下毒不下药一切便随她去。”
“嗯。”桃子虽然不知道自家小姐想干嘛，还是用力的点头记住了沈沁柔的话，同时不忘为自家小姐抱屈道：“若当年老太太同意二爷的请求，姨娘这会就是二太太了，再给李妈妈还有那些个丫鬟婆子十个狗胆，她们也不敢小看三小姐。”
她姨娘抬做沈二太太？
沈沁柔听了只是一笑，随即又摇了摇头。
其实也怪不得沈老太太，门户之见，嫡庶之分一直都是深入人心的东西，谈亲总讲究个门当户对，嫡女配嫡子，庶女配庶子。士农工商，沈家虽富却只是末流的商人，能娶到官宦人家的庶女已算造化，便何况当时方氏是方大人宠爱的女儿，姜氏更是姜大人的庶独女。
赵姨娘比起两位太太来，她身份实在太过微末，连家生子周姨娘与小户秀才家的桐姨娘也比不过。
其性子又软，连管个院子都管不好，还要秦妈妈插手弹压下人，这种人又如何撑得起一房门庭。
若真将她抬举到沈二太太的位置，不过多个活靶子而已，迟早会被人踩下来。
沈沁柔只能一面在心中腹诽，一面叹气，只愿赵姨娘能经事而自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