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冬雨落下,桂叶随着风雨飘洒遍地,雨过初歇,李妈妈换了一身全新的宝蓝福纹缎袄裙,头上别了一支赤金梅花簪,手捧着个黄铜莲花纹手炉,她站在正房台阶上趾高气扬的指使两个婆子打扫落叶:“再过几日府里要办喜事,你们仔细着些,里里外外全给我打扫干净咯,若出了丁点差错,仔细你们的皮儿。”
两个婆子讨好的称了声是,又埋头继续打扫。
刷,刷的扫地声不断回响在院中。
李妈妈站在高阶上往那两个婆子身上一扫,状似满意的点了点头,捧着手炉转过身来指着门口的两个丫鬟将外间的门帘挂起来。
突如其来的冷风吹的外间里的人身子一缩,赵姨娘呵了口白雾,回过头看着碧娥,碧娥喟叹一声,无奈的转过头对李妈妈说道:“妈妈还是让人将帘子放下来吧,怪冷的。”
李妈妈轻蔑的斜了赵姨娘一眼,并没吩咐丫鬟放睛帘子,而是不以为意的说道:“碧娥姑娘,这冷不怕,怕就怕屋里的炭气伤了姨娘的身子,我瞧着场雨过后空气清新的很,将帘子挂起来正好散散炭气,我这也是为姨娘身子着想啊,你年轻不懂,我比你长一辈是知道厉害的。”说罢也不看碧娥,捧着手炉抬脚走了,门口的两个丫鬟往屋内探了一眼后急急的跟了上去。
不要脸还倚老卖老。
碧娥气闷,望着空荡荡的门口,抿了抿嘴没说话,赵姨娘默默的放下手中的竹筷,将小几上的白粥和一小碟酱菜推了出去,她低垂着眸子轻声道:“我有些乏了,先进里间歪歪。”一阵寒风透过大敞的门吹了进来,赵姨娘纤瘦的身子一颤,她轻呵了口寒气,掀帘进了里间。
碧娥神色复杂的看了看晃动的帘子,抬脚往西厢房方向去了。
“小姐,您就让李妈妈胡闹?才几天呐,整个院子就乌烟瘴气的了。”桃子气呼呼的叉着腰,一张小脸气的通红。
“怎么了?李妈妈已经惹到你头上了?”沈沁柔食指轻叩了椅臂两下,长长的睫毛垂下掩住了眼里所有情绪。
沉默一阵后,桃子哼了一声,撅嘴道:“她挤兑我呢。”
沈沁柔抬眸看向桃子,嘴边挂着丝丝笑意,“她怎么挤兑你的?”
又是一阵沉默,桃子偷觑沈沁柔一眼,扭扭捏捏的绞了绞手指,音若微蚊的说道:“她跟其他丫鬟婆子说,半年前我还是养在庄子上的黄毛丫头,就因托生的好,生到小姐奶妈的肚子里才有那个造化做大丫鬟,其实我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笨丫头。”
“委屈了?”沈沁柔望着桃子几欲滴血的小脸轻问道。
桃子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傻桃子。”沈沁柔拍了拍桃子的背,有些无奈的摇头道:“她们就吃定了你这忠厚老实的性子,你啊,你怎么不说你在庄子上跟个管家娘子学算账,怎么不说你在庄上也是大丫鬟,怎么不问问她们,你就是有本事的娘了怎么着。”
桃子脸红了再红,“奴婢没想那么多,小姐让奴婢忍着,奴婢就忍着了,就偷偷的告诉给你听了。”
面对着眼前如此老实的桃子,沈沁真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帘子轻响,碧娥在隔门轻叩了两声,“三小姐,是我。”
“进来吧。”
碧娥撩起帘子进到里间,对着沈沁柔福了福身,站到一旁良久不语。
这是在怪她?
沈沁柔眼皮微微一动,捧着茶盏抿了口茶,轻轻的划动茶盖,发出清脆富有节奏的声响。
碧娥偷瞄了不焦不躁的沈沁柔几眼,嘴张了张,欲言又止。
倒是一旁的桃子受不了这种诡异的气氛,率先开口,义愤填膺的问道:“碧娥姐姐可是那个老虔婆欺负你了?”
碧娥被桃子的语气逗的一笑,摇了摇头道:“我是来向三小姐讨主意,一直让李妈妈闹下去始终不是回事。”
沈沁柔眯了眯眼,俨装听不懂碧娥所述的意思,只是淡淡的说道:“吹雪院的主人是赵姨娘,皇帝都不急,太监急什么?”
碧娥见沈沁柔似乎真的打算甩手不管,忍不住急道:“三小姐,你又不是不知道姨娘的性子?”
“知道,当然知道。”沈沁柔头也不抬的回道。
可知道她能怎么样呢?解决一次两次三次,揽一身的活受一身的累,最后她一撒手又恢复原样?既然如此还不如狠狠心一劳永逸。
站在沈沁柔身旁的桃子察觉到她的不悦,皱了皱眉头,语重心长老气横秋的劝诫道:“碧娥姐姐,三小姐都才八岁呢,姨娘可比三小姐大的多,你怎么能让一个八岁的孩子想办法去解决那些事,你不能光想着姨娘,三小姐也很难啊。”
碧娥一愣,八岁!她回过神来睇了沈沁柔一眼,心里一时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滋味。
“碧娥姐姐以前不是也教训过李妈妈来着吗?这次你又教训她好了,这样姨娘没事,三小姐也没事。”桃子眨着眼自认为想了个两全齐美的办法。
碧娥闻言一噎,顿了顿才道:“今时已不同往日,以往我是一等丫鬟,李妈妈只是个二等婆子,而且以前我是因捏住了她的把柄才能罚她,可现在我……。”碧娥说了两句便接不下去了。
沈沁柔摩挲着盏沿,静坐不语,神色淡淡的望着窗外。
李妈妈现在是吹雪院的总管事妈妈,背靠着沈老太太这颗大树,许多人不是畏她,而是畏她身后的老太太,她一个大丫鬟再管不到总管事妈妈头上去,而能管的姨娘却只肯缩在她背后,她见不得姨娘受苦,所以最后便只能来寻她。
桃子偏头一想,喃喃道:“碧娥姐姐,那天你是不是因没抓好把柄,所以才被没吵过李妈妈。”
碧娥脸一红,低头呵了口寒气,不欲与桃子纠缠,直视沈沁柔道:“三小姐,你就想想办法帮帮姨娘吧,您现在这样,就像揠苗助长,我怕最后伤的是苗根。”
“碧娥姐姐,那你觉得我该如何帮?”沈沁柔侧过头与之对视道。
沈沁柔双清若碧溪的眸子竟像能洞悉人心,看的碧娥一惊,她手轻轻一颤,垂下头去。
耳边回响起桃子所说的话,三小姐才八岁,八岁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确实是不适合。
可八岁的孩子怎么会有一双洞若观火的眼睛,碧娥回过神来又与沈沁柔对视了一眼,刚才那种感觉却不见了,暗骂自己这几天太过紧张眼花了。
“三小姐可以去请大小姐姐帮帮忙。”
沈沁柔摇了摇头,目光定定的看着碧娥道:“碧娥姐姐,我不知道桃子是否将我想说的表达清楚了,既然你来了,我便再说一遍吧。”
“你听好了。”她转过头望着窗外,目光深邃而幽远,“姨娘若忍不下去了,要么她就学会硬下心肠去对付那些个奴大欺主的东西,要么她就紧紧拢着父亲的心,让父亲替她做一辈子的主!”
“若她都做不到,她就继续,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