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宴会办的勉强算成功,除了温夫人的意外到场与退场,其他都与沈老太太所料无差,她坐在正中央的太师椅上揉了揉眉角,为错过了与温家交好的机会而懊恼。
她居长,温瑜是小辈,她总不能涎着脸去讨好个小女孩,那温瑜也太过傲气不合群,她瞧着和诸家小姐都不怎么说话,倒是和三丫头多说了几句,沈老太太想着,便觉得浑身疲软,她虽看着年轻,实际上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精力难免有些不济。
碧水居中还有几位夫人与小姐逗留未走,正围在沈大太太方氏身边说话,不知谈什么,偶尔还笑出声来。
相较前一刻的嘈杂,此时已算十分清净,因此,那丫鬟的尖叫声便格外刺耳。
沈老太太也被那叫声惊的皱起眉来,利眼朝声音方向一扫,不悦的轻哼了一声。
这丫鬟太无状了,若换作平时,让人拉下去罚一顿也就是了,可今天还有客在,当着客人的面,若罚重了,便是苛奴,罚轻了就是制家不严,免不了让人提到沈家家风说嘴。
沈老太太眼看向一边,站在她身后正替她按肩的安屏停下手来,会意的走到那丫鬟身边。
沈方氏忙向身边的几位夫人小姐致歉。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丫鬟身上。
那小丫鬟似乎知道自己做错事了,低垂着头,一脸惶然,几颗泪珠啪嗒的滴到了绣墩上。
沈沁柔望着那之前她所坐的位置,微不可察的轻笑了一声。
“怎么回事?”安屏扯了那小丫鬟一把,探究的望向她的脸。
那小丫鬟颤指着绣墩下的东西,嗫喏道:“那只,杯子。”吞了口口水继续道:“像是老太太取出来的汝窑的。”
安屏闻之色变,今日老太太特意从库房中取了一套精品汝窑天青的茶壶与杯子,那套东西老太太平时都舍不得拿出来,可想而知,是有多珍贵,这下居然碎了一只杯子。
她不敢擅自作主处理,忙急步回到沈老太太身边,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
沈老太太听了,面色大变,隐隐泛青,在眼扫到沈方氏和她周遭的几位夫人与小姐后,强压住怒气,勉强笑着让安屏将那丫鬟先带下去。
本欲告辞的几位夫人与小姐见似乎有好戏可瞧,皆兴味昂然,又准备多留一会,步子稳当的站在沈方氏身边,有两个年纪稍小的小姐还自寻了椅子坐下去。
沈方氏暗恨她们没眼色,可又不能赶客,只能强笑着,望安屏尽快将人带下去,将一场风波尽快偃息。
“咦,那杯子怎么会在我的坐椅下面?”沈沁柔惊叫一声,又走过去捡起一片碎片,再任由那碎片清脆的落地,又惊道:“这杯子是天青色的,莫不是那套汝窑天青瓷吧。”话音刚落,她便急急的掩住了嘴,像透露了什么不得了的信息。
前边那丫鬟说的小声,其他人并未听清,沈沁柔这会添这句,犹如在烈火烹油,四周一片死寂后砰的一声炸开了。
安屏搭着那丫鬟的手被什么烫着了,缩也不时,伸也不是,只能停住脚求救似的望向沈老太太。
沈老太太也在暗骂沈沁柔这个没眼色的东西!
她本想安安静静的待客全归后再行处置,可偏偏沈沁柔这一出声打破了她的如意算盘,逼得她不得不当下表态。
再看那天青色的碎片,她觉得自己心尖尖都疼了起来。
汝窑独居众瓷之首,以天青最为名贵,有雨过天青云**之称。真正的好东西往往捧着钱都难寻得的,像这套瓷器还是大郎费尽心思替她搜寻来,贺她五十大寿之喜的贺礼,此生怕再难得了。
“怎么回事?”沈老太太铙是再不情愿,也不能当没见到一样不去过问,只能强撑着精神问话。
那小丫鬟浑身抖起来,绞着双手,带着哭音道:“奴婢准备开始收拾东西,岂料,岂料在三小姐的绣墩下发现了,发现了青瓷碎片。”说着瑟缩着望着沈沁柔一眼,很快又低下头去,又低声道:“奴婢也不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前边厅中人来人往,谁也不会时时去注意到一套瓷器,那杯子是谁打破的,暂不能定论,可出现在沈沁柔的坐椅下就值得玩味了。
沈老太太望向沈沁柔,勉强没让自己的慈爱面容崩裂,“三丫头你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沁柔曲了曲膝,委屈的瘪了瘪嘴道:“孙女不知。”
沈老太太额间青筋直冒,一个,两个都不知道!难道那杯子是自己打破的不成!待她眼扫到下方的几位夫人与小姐时,只能强忍住怒火。
沈方氏观探沈老太太的面色,知道接下来必定会有场“雷雨”,饶是知道赶客不妥,也只能赶了,不赶,留着让人看戏不成。
冬日的申时,太阳又重新躲回厚重的云层之中,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沈方氏对几位夫人小姐温和的笑着,道:“我瞧着外边天色渐暗,谁也不知待会是否会迎来急雪,若真下雪,天冷路滑,那路怕不好行了,我这就命人备轿,让人送几位夫人小姐先行回府吧。”
几人皆是到沈府赴宴的,或多或少都与沈家有些关系,沈方氏都如此说了,再待下去便是不给主家脸面了,她们虽好奇,但也不愿因此与沈家坏了关系,忙笑着道好,告辞。
沈方氏见客人都走了,才微松了口气。
沈老太太劈手一甩,一只粉盏应声落地,碎成几片,泡散的茶叶与茶水洒了一地,依稀还见白色的雾气腾起。
那小丫鬟吓的伏跪下去。
沈方氏急步走到沈老太太身边替她抚胸顺气,“老太太,有事慢慢问,慢慢说,千万得保重身子啊。”
“孽障,还不给我过来跪下!”沈老太太指着沈沁柔,面色涨红,怒不可遏。
沈沁柔闻言,垂眸冷冷一笑,依言走到沈老太太跟前跪了下去,背挺的直直的,直视沈老太太道:“祖母为什么要我跪下?”
沈老太太手指着沈沁柔,气的连声道:“你,你,你。”
安屏沏了杯参茶重新捧到沈老太太身边,也和声劝道:“老太太,您慢慢说,身子要紧啊。”
沈老太太将案桌拍的咚咚响,震的那只粉盏“嗡”声颤动不止,“你听听这孽障说什么?我让她跪,她还问我为什么要她跪!”
“她这是不知错啊!”沈老太太疾首蹙额,胸口急剧起伏。
“三丫头年岁小,不知事,您别同她一般计较。”沈方氏安抚了沈老太太一句,皱着眉,眼往两人身上扫了一眼,垂目道:“老太太,现在不是与三丫头治气的时候,重要的是那只杯子究竟是谁打破的?您总要理出个章程来,才好打好罚,也好让她服气不是?”
经沈方氏一提醒,沈老太太总算中盛怒中醒过神来,她疲倦的揉了揉额角,对着一旁的安屏吩咐道:“去将理席位单子的,管理瓷器,茶水,还有安排宴会当值的管事都给我叫来。”
安屏领命下去了,没一会碧水居里就聚了乌央央的一群人,几位管事的被叫到了里边厅里,其他的一些则在外边待命。
里边赫然有春意在。
沈沁柔轻弯了弯唇,淡淡的扫了她一眼。
“谁管理瓷器的?”见沈老太太精神实在不济,一旁的沈方氏只能代为问话了。
春意上前了行了礼道:“是奴婢。”
沈方氏点了点头,又问道:“是谁帮着理席位单子?”
一个年纪稍长的妈妈向前一步,站了出来行礼道:“是奴婢。”
沈方氏又点了点头,先看向春意道:“你是管理瓷器的,这些瓷器前次检查是何时?那时是否完好无损?最后一次检查又是何时?”
春意曲了曲膝回话道:“奴婢是在开锁后检查的,那时瓷器全数都在,完好无损,最后一次检查是准备开宴前,那时也是无损的。”
沈方氏将目光投向沈沁柔问道:“三丫头,开宴前你在何地?与谁一起进的宴厅?是否离开过桌席?有谁人为证?”
沈沁柔向沈方氏点了点头后,开口道:“开宴前我是在碧纱橱与温小姐在一起,后来随大姐姐一起进了宴厅,期间倒没离开过桌席。至于证人嘛,挨着我坐的温家小姐就是了。”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她有意无意的拉长了音调。
沈方氏一听,面露难色,她们总不能因这事特意跑到温府去,请人家温小姐出面替沈沁柔作证吧。
结果是管瓷器的春意说她开宴前她检查是没问题的,而开宴后,沈沁柔与温家小姐在一起,温小姐那是个请不到的证人,也不能请,将自家的家事晾到外边去,算是怎么一回事?
局面一下便僵持了。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是其他人打碎了天青瓷,偷放到了沈沁柔的绣墩下?
可开宴前天青瓷是好的,开宴后沈沁柔又坐其位上没离过身,谁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那碎片栽赃到她绣墩下?
最有可能的便是,那春意与沈沁柔之间有一人说慌。
那该相信春意说的?还是沈沁柔说的?
沈方氏将目光投向了沈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