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若沈方氏能多费点心思,这事依旧能调查个水落石出。
可是她不愿,或者说是沈沁柔不值得她花那么多心思。
毕竟只是没什么感情的隔房庶侄女而已。
沈老太太很快便强撑着精神,怒指着沈沁柔,眼冒簇火,“你还有什么可说!”语气极为肯定。
沈方氏微惊,虽然人人都知道沈老太太不太喜欢吹雪院的人,但像这样居然信个丫鬟,不信自己亲孙女的事……
如此摆在明面上,实在不妥,她皱了皱眉却没反驳沈老太太的话。
面纱下的唇角微微勾起,似嘲似讽,沈沁柔望着沈老太太,眼神凉了又凉,缓缓启唇道:“当然。”
“你还不认罪!”沈老太太有些讶异,更多是愤怒,她身子向前倾立,头上的翡翠钗环叮当作响,。
碧水居的丫鬟婆子看向沈沁柔的眼神掩不住的震惊,没人料到沈沁柔竟敢如此有底气的反驳沈老太太,真是大胆啊!
有的老妈妈不禁为她捏了把汗。
春意心里打着擂鼓,但见着沈老太太身侧那个宝蓝色的身影时,稍稍稳了心神。
众人屏息以待,想听听沈沁柔能翻出什么花样来,只是沈沁柔还没说话,就从门外传来一道清丽的声音:“祖母,您怎么生那么大的气啊。”
沈沁柔偏头见她大姐姐与秦妈妈进了厅中。
沈沁雅朝她使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沈老太太大闷了口参茶,见着沈沁雅面色稍霁,依旧气着,破例没同沈沁雅说话。
沈沁雅笑了笑,也不在意,对着沈方氏福了福身后,抿嘴走向沈老太太,撒娇一样道:“祖母,父亲,大伯父和几位堂哥正在隔园那边陪男客呢。”
她一开口没替沈沁柔说话,沈老太太的面色又霁和了几分。
沈方氏微微颔首,略思衬片刻,顺着沈沁雅的话说道:“隔园离这边不远,待会动静闹太大了,怕是影响不好。”
两人一唱一喝,沈老太太方才清醒了些,若动静闹太大了,传到府外去,终是不好的,家丑不可外扬。
沈沁雅见沈老太太略有松动,便又劝道:“祖母,三妹妹究竟犯了什么事,您也让她好好说说,上回那青玉纸镇的事,我还替她委屈呢。”说着便用帕子沾了沾眼角。
碧水居内内外外寂然无声,上回青玉纸镇的事,多多少少有些人添了一嘴。
厅里的春意更是眼皮一跳。
不知道沈沁雅为什么扯到那青玉纸镇的事上去了。
沈方氏默然不语。
众人初始皆是不相信那个胆小懦弱的沈三小姐有胆打破青玉纸镇,还蠢的藏到自己的绣墩下。可上边的人发话了,许多人也如此说是她打破的,人云亦云,有时候真相便不那么重要了,到了最后,她打破青玉纸镇,冒犯其父便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而这事是沈老太太一手促成的,即使知道自己的儿子太过偏颇,她也不能让她儿子为这样一件小事去认错,天下无不是之父母,沈沁柔是他女儿,自然该低头受着。
她脸色很不好看,眼里布满厉色,向沈沁雅诘问道:“你觉得我冤枉了她?”
沈沁雅微笑着,丝毫不惧沈老太太,走到她身边挽住她的手臂摇了摇道:“祖母英明神武,当然不会冤枉了谁。”缓了缓又说道:“可保不准下边的人欺瞒您啊?”
沈老太太一听,面色和缓了许多,点了点头道:“那就听听三丫头怎么说吧。”
这是愿意让步了的意思,沈沁雅微微一笑,又摇了摇沈老太太的手臂,“祖母,让她起来说吧。”
沈老太太不悦,却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拂了自个孙女的面子,怕让她以后在下人面前无法立足,遂点了点头,瞥了沈沁柔一眼,淡淡道:“你起来吧。”
沈沁柔起身对着沈老太太福了福身,故意走到春意跟前晃了几晃,笑问道:“这位姐姐我觉得眼生的紧,不知是哪当差的?”
春意脖子一缩,轻声回道:“奴婢是在岁寒院当差的。”
她话间刚落,沈沁柔便恍然大悟的“喔”了一声,又缓缓道:“难怪我觉得你面善,原来是那天去书房时有一面之缘啊。”
“啧啧,姐姐还真是孝顺,连父亲身边的大丫鬟都不认识。”沈沁薇从门外缓缓而入,耻笑出声。
沈沁芙紧跟其后进了厅内,对着沈老太太福了福身,恭敬的站到一边。
沈老太太再一拍桌,想到今个是桐姨娘几母女的大日子,终没发作。
沈沁薇眼一扫,见众人神色凛然,这才紧张起来,也规规矩矩的进到厅中,行了礼。
沈沁柔一笑,看向沈沁薇道:“四妹妹,你那天在书房门前应该也见过这位姐姐吧?”
沈沁薇堤防的看了沈沁柔一眼,缓缓的点了点头,低声道:“见过。”
沈沁柔又笑了,走回到春意跟前,娇声说道:“春意姐姐,我们还真有缘分,那天在书房门前见过你,今天又在碧水居见到你了。”
春意脸一白,急回道:“三小姐说笑了,奴婢是岁寒院的人,自然在岁寒院候命,今日奴婢管瓷器,被召到碧水院,也不胜惶恐。”
沈沁柔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啊。”她说着走到坐椅边,拾了一片天青瓷碎片起来,举起看了又看,疑惑道:“我听说,汝窑独居众瓷之首,天青最为贵,土质细腻,胎骨坚硬,釉色润泽,在不同光照下颜色所见大有不同,我怎么看,都是一块天青色,无丝毫变化。”顿了顿又嘀咕道:“会不会是我眼神不好呢。”说着便拿到了沈方氏面前,笑着递了过去道:“大伯母,您见过识广,请您帮忙掌掌眼,看侄女是否看错了。”
沈方氏微诧,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拖下水,她想了想,还是笑着接过了沈沁柔手中的碎天青瓷片,举高凝视,片刻她将碎片逞到沈老太太面前,皱眉道:“老太太,这不是汝窑的天青瓷。”
沈老太太急着接过一看,劈手将瓷片扔到春意身上,怒道:“真是好,真是好!”
此时是谁打碎的那个汝窑天青瓷盏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个汝窑的天青瓷是假的!
众人傻眼,原本以为沈沁柔会受罚,然后此事揭过,结果沈沁雅出面说话,老太太同意让沈沁柔自辩,临了来了个大反转,看向春意的目光变成了同情。
不管结果怎么样,今日春意是得不了好了。
春意脸色煞白,急急磕头,“老太太,您请明鉴啊,奴婢没动过那套瓷器啊。”
“你没动过难道我动过不成。”沈老太太气笑了,指着身侧的朱妈妈道:“是你开库将瓷器交给她的?”
朱妈妈走到沈老太太身前稳稳的福了福身,道:“是奴婢,奴婢与她交接时,皆是一样一样对清楚了的。”
“你算我身边的老人儿了,我自是信你。”沈老太太落话道。
这是不信她了?春意抬头,额间一片青红,她浑身一颤,眼紧盯着朱妈妈,求救似的看像她。
朱妈妈又稳稳的福了福身,垦声道:“多谢老太太。”
“朱妈妈。”春意唇瓣颤了几颤,豆大的泪珠从眼眶涌出,又将唇紧抿成了一条直线。
朱妈妈松了口气,连眼角的余光都没落一丝到春意身上。
“这位姐姐,你好大的胆子,敢偷拿主子的东西,还企图瞒天过海的嫁祸于主子。”沈沁柔拍了拍胸口,泪珠啪嗒啪嗒直掉,“我与你有什么仇怨,你竟然要这般害我,上次我听人说,那青玉纸镇也是你打碎然后栽赃给我的,我原本还不信,没想到……。”
“真是好大的胆子,一个奴婢居然敢再三拿捏栽赃主子。”沈沁雅怒道,直接将青玉纸镇的事也归咎到了春意身上,看向沈老太太,“祖母。”
沈老太太气极,狠灌了两口参茶。
这时沈方氏插话道:“既然是她以假换真,那真的汝窑天青瓷盏现在该赶紧找出来才是。”
“你说,真的汝窑天青瓷盏在哪?”沈老太太问话间,两个粗壮的粗使婆子已经进了厅内,将人压住。
春意脸色灰白,颓然的摇了摇头,“我,我不知道。”
沈老太太怒笑了,“将人拖到院外去打,狠狠的打,打到她知道为止。”
这是要将事闹大了?沈方氏想劝,待见到沈老太太的脸色时,又将到口的话咽了下去。
春意摇头,还没说话便被人用帕子堵了嘴,拖了下去。
枣木棍一棍接一棍,实实的落到了她身上,春意痛苦的呜咽出声,却始终不说关于那个汝窑天青瓷盏的事。
沈老太太气慢慢的消了些,扶了扶发间的玉钗,侧过头问沈沁雅,“你说上次青玉纸镇的事,也是她鼓捣出来的?”
沈沁雅一轻一重的替沈老太太捏着肩,浅浅一笑道:“孙女那天觉得事出奇怪,便让人去问了问,结果无意中听到那个叫墨意的与小丫鬟说话。说是春意她整理书房,她听到乓的一声,待她问春意时,春意说没什么,她觉得奇怪,也没深究。后来那天父亲叫人进书房,春意不肯进去,让她去,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回过头细想后,才觉得其中有些不对劲。”
被提到名的墨意,手缩握成拳,额间已然泛汗。
“喔。”沈老太太沉吟了一声,“那个叫墨意的可在?”
沈沁雅温和的笑道:“她正巧是管理茶水的。”
墨意垂首站了出来,曲膝道:“奴婢墨意。”
沈方氏警醒的看了沈沁雅一眼,又看了翩然自若的沈沁柔,眉头一皱。
老太太不知不觉间已然随着这两姐妹的节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