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丫头刚刚说的可是事实?”沈老太太半眯着眼,虽是问话,但却是用的肯定语气。
墨意躬下身子,敛目道:“是,大小姐说的是事实。”
沈老太太点头,闭目养神。
安屏又换了一盏新茶,候在一旁,静静的听着茶盖与茶盏相撞的声音。
夜上初梢,太阳早已不见踪影,几缕凄风卷着榕叶吹着池面呜呜作响。
春意痛呼的呜咽声很快被淹没其中,大户人家的丫鬟养的似小家小姐,皮娇肉嫩,几棍子下去,春意就被打的奄奄一息了,连哼都哼不出来。
她下唇早已破又添新伤,脸上惨白,原本齐整的头发杂乱四散,双目一涣散,一棍子下去,她又被疼醒。
两个小丫鬟从院旁走过,一个小丫鬟不忍的捂眼,“春意姐姐真可怜,看这样子老太太不准备留她的命了。”
另一个小丫鬟心有戚戚的点头,偏过头去:“恐怕一家都会被发卖出去。”
发卖?
春意醒了醒神,“唔唔。”声音已经极其虚弱。
两个执杖的粗使婆子暂停住了手,斜扫了她一眼,粗嗓道:“春意姑娘,您这是要说了?”说着便把她嘴里的布巾取了出来。
春意指了指腕间的玉镯,虚弱的说道:“两位妈妈别嫌弃。”
其中一个婆子会意,将如皓玉腕上的玉镯扒了下来,放在手里掂了掂,迅速的收进袖中。
“两位妈妈,老太太要发卖我们一家人?”春意抬头,满脸涕泪,散乱的头发让她看起来恍若疯妇。
另一个婆子手中的棍子扬了扬,脸上的横肉一颤一颤,狞笑出声道:“春意姑娘,您弄坏了老太太的心头好,难道还想得好不成?您忘记了,老太太可是因为一碗血燕就差点要了秦妈妈的命,说不定发卖你们一家还是轻的。”
“不会的。”春意摇了摇头,轻喃道:“有朱妈妈在,不会的。”最终还是不确定的抓住了那婆子的衣摆,嘶鸣道:“妈妈,您让我去见老太太,去见老太太。”
那婆子向另一婆子示意,两人一起将春意扶进了厅中。
几盏羊皮宫灯被风吹的晃了一晃,灯光明灭可见。
“老太太,她愿意说了。”
沈老太太睁目轻“嗯”了一声,捧着茶盏进了口参茶,缓缓道:“说吧?在哪?”
“老太太。”春意无力的呜咽了声,求救似的看向朱妈妈。
朱妈妈垂手站在一旁,高扬起下巴,狠戾的瞪了她一眼。
那是在警告她。
春意心里咯噔一声,嘴角噏噏,惨白着脸,究竟该说,还是不该说,她心里也拿不定主意了。
“春意姐姐,你怎么老是朝朱妈妈看呀?”沈沁柔笑着,目光扫向朱妈妈,“你有事不是该向老太太禀告么?”
春意闻言低下头,一双眼睛再不敢到处乱瞄。
朱妈妈垂头敛目,默然不语。
两个粗使婆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手一松,春意就跌倒在地,少了两个婆子的遮挡,她身上粘稠的血渍,成片的血痂骤然显现在众人面前。
沈老太太划了划杯盖,轻哼了一声,“怎么?又不想说了?那就再拖出去吧。”她淡淡的挥了挥手,春意浑身的血渍没让她起丝毫动摇,眼皮都不曾撩一下。
倒是沈沁薇与沈沁芙没见过这种场景,被吓的将头埋进身旁丫鬟怀里。
沈沁雅手下没停,淡淡轻笑。
再打下去估计会出人命了。
可是没人替她求情,春意痛的龇牙咧嘴。
很快又进来了两个妈妈,对着一众人福了福身。
“老太太,已经去搜过春意的屋子了,没发现那个汝窑的天青瓷盏。”
沈老太太将粉瓷盏重重的往桌上一撂。
另一个打扮得体的妈妈眉头一跳,急忙请示道:“老太太,我们要不要去春意爹娘老子那去看看?”
春意听的肝胆俱裂,急急摇头道:“老太太,那跟我爹娘没关系,没关系啊,老太太请明察。”说着又朝朱妈妈看了一眼,朱妈妈却始终盯着地下,一言不发。
沈老太太抬眉,没待她发话,春意便哭求道:“老太太,我招,我愿意招。”
一屋子人皆没人出声。
只听春意哭嚷道:“那瓷器朱妈妈交给我时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的。”
朱妈妈听她提自己,闷哼了两声。
“朱妈妈定是以假换真,拿了假东西给我,白白让我背这个黑锅啊。”春意愤恨的望着朱妈妈,话还没说完便被朱妈妈打断了,她跪倒在沈老太太膝下,扶住沈老太太的双膝申冤道:“老太太,这丫头胡说,您待我宽厚,我为何要做这种事,她这是在混淆视听啊。”
“你当然要,不然你那个傻儿子怎么办!”春意恶狠狠的瞪住朱妈妈,她已然确定,朱妈妈事发就没想过替她求情留她这条命了。
沈老太太皱了皱眉,望着膝下的人,有些犹豫,却还是拉住了朱妈妈的手,轻拍了两下,道了句:“放心。”
朱妈妈的眉头就此舒展开来,对着沈老太太老泪纵横。
“春意姐姐,你是朱妈妈的干女儿,朱妈妈的儿子你当叫称一声哥哥才是,怎么能叫他傻子呢?”沈沁柔凉凉出声,一脸不解。
朱妈妈面色大变,望向沈沁柔。
春意忽然笑了,大笑出声,狠狠道:“她算哪门子干娘,除了会向我们伸手要银子,就是要孝敬,临了连句好话都不肯替我们说。”
朱妈妈瞪大了眼,怒叱,“你说的什么胡话!”
“胡话。”春意俨然一副撕破脸皮全然不顾的样子,手指了指墨意道:“她不也是你的干女儿,还有大周姨娘,还有东院的绿绮,碧丝。”
在场被提到名字的无不一阵心惊肉跳,恨不得冲过去将春意的嘴巴缝严实了。
朱妈妈飞扑过去狠甩了她几巴掌,“你为什么要冤枉我,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待她再要动手时,两个粗使婆子已将她架住。
沈老太太重怒拍桌,喝道:“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朱妈妈挣开两个婆子的钳制,跪行到沈老太太身边,喊冤道:“老太太可要替我做主啊。”
突然咚的一声,春意如只掉线的风筝,倒了下去。
众人一惊,一个粗使婆子探了探她的鼻息后,松了一口气,回话道:“还活着。”
朱妈妈刚才那架式像是要杀人一样,沈老太太也存了疑虑,皱着眉头,想到春意刚刚说的一串名字,神色凛然。
这样的场景,沈沁柔却笑了,“老太太,朱妈妈真有本事,收的干女儿全是一等大丫鬟,听说我们院里的李妈妈送了对金镯子给朱妈妈就成了管事妈妈,朱妈妈果真好本事。”
“三小姐,你说什么?”朱妈妈望着沈沁柔目眦欲裂。
沈沁柔挑了挑眉,怎么着,她就明晃晃的落井下石了。
沈老太太与沈方氏望着朱妈妈,面色多了分以往不同的沉重。
一个管事妈妈,收了那么多一等大丫鬟的干女儿,还与其他院的官事妈妈有瓜葛,其中的关系便值得深思起来,而且还少不得孝敬。
那些丫鬟婆子究竟是沈府的奴才,还是朱妈妈的奴才,前边春意的话似乎还没说完。
究竟其中还牵涉了多少人。
一想沈老太太与沈方氏后背皆出了一层惊汗。
沈方氏觉得这朱妈妈已不能留了,但朱妈妈是沈老太太院里的人,由不得她作主,她只能将目光投向沈老太太。
沈老太太望着朱妈妈,神色复杂,眼里不断挣扎,养条小猫小狗十几年也有感情了,何况是个人,且一直是她喜爱的奴婢,
“老太太,老奴对你忠心耿耿,天人可鉴啊。”朱妈妈急表忠心,一把鼻涕一把泪,咬牙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主要奴亡,奴不得不亡,奴婢死不足惜,还请老太太看在骏儿他爹的份上,待奴婢死后代我们夫妻俩看顾看顾骏儿。”
朱妈妈的丈夫马正当年为救沈老太太而亡故。而后朱妈妈被调到沈老太太身边做事,为了照顾沈老太太而忽略了亲儿,结果马骏高烧,一个原本聪明伶俐的孩子,活生生烧成了个傻子。
这是夕年秘密的往事,除了沈老太太与朱妈妈之外,没几个人知道。
沈老太太一听,动摇了,缓和了语气道:“你先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