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周围渐渐夹杂着纵横交错,参差不齐的矮小树木,有的甚至才到苏晓的肩膀。再往前走时,世界顿然开阔,高耸的树木猛然止住自己的界限,放眼望去,远方一层一层交叠着细细小小的树,溶溶的流光浮动着,密密匝匝的叶子打了白蜡似的,朦胧地散发润泽的柔光。
“这是?”顾锦城停住脚步,站于交界线处回头顺着天穹注视高大的树木,又转过身看向低矮地却努力伸展自己身姿的小树林,疑惑着。
“他们,他们是动物的梦境啊。”苏晓上前抚摸细弱的树干,眼光柔和的轻声答道。右手心不受控制地温热起来,她又恍然想到大雪里逝去的微弱的生命以及至今都没有完成的约定,心密密麻麻地有些挣扎的疼。
放心吧,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你的主人的,苏晓低下头心里暗暗发誓。又撇到身边沉默地忘记存在的顾锦城,尴尬地清清喉咙,“嗯……顾锦城同学……你呢?难道……你的森林里没有吗?”
顾锦城默然摇头,又点头,注视着脆弱的耀眼绽放自己生命的树木,喃喃道:“也许……有吧。”
“那……”苏晓收回手指,又忽而想起了什么,眼神一亮,小心翼翼地问道:“顾锦城同学……那,那……,你是什么,什么时候,拥有那片森林的呢?”
什么时候?顾锦城眯上自己幽黑的眸子,思绪拉回那片黑暗燃烧的记忆,于9岁那年徒然化成灰烬,又从时光的碎屑里带着血色新生。他看着眼前灼人的鲜亮的森林,心里最阴密的角落蠢蠢欲动,他勾唇轻笑:“什么时候啊。呵,不记得了。”
“啊,这样子吗?”苏晓偏过头,心里满满布上了疑雾,真的不记得了吗?
突然“轰隆隆”“轰隆隆”的爆炸声由远及近地冲进苏晓的耳膜,四面的树叶叫嚣地翻动起来,薄纱般的空气也摇摇欲坠。苏晓下意识捂紧耳朵,嘈杂的吵闹声仍旧没有放过她,春愿急急忙忙舞动翅膀飞到苏晓身边,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森林里的光芒晃晃然融入鼓动的清风中,飘然随着喧嚣声流逝,沉入破碎的虚空里。
“砰砰砰,砰砰砰”地动山摇的声音密集地钻进苏晓的耳朵里,苏晓嘟囔了一声,意识迷迷蒙蒙地拉回来。
“晓晓,起床了,起床了!快要吃饭了!”妈妈使劲地敲着苏晓关着的房门大喊。
“哎!知道了!知道了,等会就起!”苏晓闭着眼睛扯着干涸的喉咙回答,心想,感觉刚睡着怎么这么快就要起床了啊。只听见外面的人消了声息,又窸窣走动,清晰的匆忙的脚步声“哒哒哒”地下楼去了。混着楼下喧闹的“乒乒砰砰”的撞击声,还有“咕噜噜咕噜噜”水壶烧开的声音,形成一片忙碌的轻快的乐符。
苏晓挣扎一半绵软,一半僵硬地还沉睡在梦里的身子,又不满地嘟囔几声,困难地睁开了双眼,晶亮的眼睛怔怔地瞧着泛着冷意的黑暗。她吸了吸冰冷的鼻子,打了个哈欠,半撑着身子伸手费力摸索床头,终于“啪”地一声,打开了床头灯的开关,昏黄的光芒刺痛她半睁的眼睛。她迷糊的又伸了个懒腰,伸到一半时突然感觉身边一道冰冷的熟悉的视线紧紧贴在她的身上,整个人一激灵,顿时清醒过来。苏晓偏头看去,逆着光昏黄笼罩的顾锦城正在床边勾勾地盯着她,苏晓浑身僵直,感觉头顶上炸开了个响雷,轰得魂儿七零八碎。她呆愣了半晌,指着顾锦城抖着,最终爆发出一声惊叫,“啊!——你,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顾锦城沉默地站在那,紧握自己放在兜里的手,苍白的脸上眉头相锁,一双浸在昏黄灯光里的眸子海浪翻涌,直愣愣地看着苏晓。
得了,他也不知道。苏晓压下心中震惊,无奈地跳下床,用力推搡他,“不行!不行!你可不能呆在这儿!”看着他岿然不动的身子,苏晓苦恼地拍拍脑袋,心在房间里寻思着,撇到身后狭小的衣柜,暗暗思忖,要不,让他先躲在衣柜里?
不对不对。苏晓猛摇头,为什么搞得像我在偷情一样?当下想着,脸色又黑上三分,虽然不知顾锦城为何会突然真实出现在她的房间里,她踱着步,一会皱眉,一会叹气,一会高兴,脸像调色盘一样精彩万分。
最后苏晓仔仔细细想了想,下定决心推着顾锦城往门后走:“顾锦城同学,要不你这样……虽然不知道你怎么出现在这儿,你就先躲在房间里一阵子,我等会吃完早饭会和爸爸到村里家家户户拜年,妈妈会在下面泡茶,爷爷也会在下面放鞭炮,这个时候,楼上是没人的,你就先呆在房间里反锁门,等到我拜完年回来,我进入梦境里……”
“不用。”顾锦城还没听完,脸色已如墨汁般深沉,他撇过头,生硬地打断苏晓的话。
“哎?怎么……”苏晓撅起嘴,本来皱着的眉头更深了,这人,怎么就不领情呢?这可是关系我……
身后的冬霁朝顾锦城微点头,身上飘出了丝丝黑蓝色雾气,身影渐渐模糊起来,猝然化成一缕蓝烟飞绕于顾锦城的右手食指上。顾锦城伸出手于虚空一划,生生破出一道耀眼的光线,又陡然变大起来,能容一人通过。
“你,你干嘛?!”苏晓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幕,眸子在昏黄灯光里闪闪发亮,如精灵的羽翼般。
顾锦城心中一动,伸手轻揉苏晓乱糟糟的头发,默然道:“回去。”又提步向前,走进绚烂刺眼的光芒中,苏晓愣愣的,还没从头顶奇怪的触感中回过神来时,面前的身影如那昙花一现,于空气里了无踪迹,空落落的。苏晓摸着头发上遗留的冰冷气息,心中爬满疑惑,刚才那个是梦呢?还是真实发生的呢?
“他,他,他们……”坐在被子上的春愿脸色发白,愣着眼睛看着眼前细碎的空气,手指着他们消失的方向浑身直颤:“他们……难怪,难怪……原来如此……天呀……”
碎片化的轻声呢喃在苏晓耳边细细默默地飘来,她蹲下身子戳戳春愿呆愣的小脸:“春愿,你怎么了?傻了?”
“春,春大人……”春愿僵直地回过脑袋,声音哆嗦着,“他们……他们,居然,居然,可以,可以以实体,实体进入那片意识森林。他们,他们太可怕了……我们,我们遇见的,到底是,怎样,怎样的一些人啊……我,我,我……”
苏晓轻压住春愿颤抖的身子,心里溢满文亮的惊诧,他们,已经强大到这般地步了吗?她的视线穿过窗外喧闹的空气,又小声叹道:“小傻子,放心吧。无论怎样,他们……我相信他。”苏晓揉着春愿白皙的脸蛋,积压的沉重也轻松起来。也许,在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个人,遇见的那一刻,就会从心底里认定他、相信他,就像穿越千万年的时光。
“晓晓,快下来吃饭了!”妈妈的催命声穿透喧嚣的早晨冲到苏晓的耳边,苏晓怔了一下,赶忙打开房门扯住喉咙大喊:“哎!知道了!马上下去!马上下去!”苏晓匆匆忙忙穿好衣服,洗脸刷牙,踏着急促的脚步“哒哒哒”地下楼了。春愿也来不及深想,张开翅膀跟着苏晓飞了下去。
蒙蒙亮裹着冷意的天空充满沉郁的色彩,苏晓浸在一片年味的骚动里,她坐在火炉前,缩着身子,看着爸爸端菜忙碌的身影,眼睛里跳动炽热的零碎的火星,心思悠然飘散,啊,新年的第一天就这么拉开序幕了。
顾锦城伫立于黑白交接的魇之林里,手轻轻抚上那片蓝色招摇的叶子,心如蒲公英般在微风里流浪着,眼梢爬上一丝笑意,冰冷的脸上不自主地染上了细密的喜色:“苏晓……新年快乐……”,他的目光慵长深远,慢慢融入了这片寂静的不安分的森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