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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 送神日

一座煌煌宫殿现于日光之下,斗拱飞檐,雕梁画栋,在这冬日清冷的雪光中,格外的冷傲森严。

肖逝水看着,笑道:“年轻的时候,心高气傲,总觉得居则富贵之所,出则前呼后拥,要一呼百诺才不枉此生,此时才觉得高处不胜寒,若不是有你们陪着,这样的宫殿我老人家都不愿进的,太空旷,没个人气——一会儿再叫些人来,这送神日才热闹。”

“是。”商衍应着。

夜修罗忽然上前一步,拦住肖逝水,“宫主,有杀气。”

商衍一惊——这三十六名弓弩手出自魂断崖,专门接受过忍术训练,当时连封天涯都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如今却被夜修罗轻易洞察,这个死神,果然深不可测。

他下意识地按住宝剑,大殿之外气氛降至冰点。

肖逝水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深邃的目光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东西。他停了一下,忽然笑了,“是衍儿平日里习惯把他这日尊堂弄得戒备森严,自然少了平和之气,小夜你多心了。”

他说着,抬腿跨进大殿,夜修罗没再阻拦,只是更加如影随形,射向商衍的目光说不出的森寒。

商衍慢慢放开握剑的手,才惊觉手心中已出了一层冷汗。他把肖逝水让至上座,自己则心绪不宁地坐在侧手。

正好这时,封天涯进来,几不可辨地对他点了一下头,商衍一颗心才定下来,脸上露出笑容。

封天涯进殿便笑,“宫主,看看我都给您准备了什么,有糖瓜、蜜瓜、汤圆,还有各式小菜以及日尊堂的佳酿,保管您吃得从嘴巴甜到心里。”

肖逝水看着封天涯身后进来的一行侍卫,人人手里托着托盘,笑道:“天涯,你这是把我当成灶王爷了呀。”

“我怎么会把您当成灶王爷呢,您分明就是玉皇大帝呀。”封天涯的嘴巴倒好像吃了蜜糖,越发甜了。他指挥着侍卫把果品、小菜、酒水安置在几张桌案上,人来人去,空旷的大厅有了几分热闹。

肖逝水似乎很喜欢这种气氛,脸上始终笑容不断,待众人落座,他首先举杯,“今日难得赶上送神日,在日尊堂聚首,那就不分主仆,大家尽兴,也让我老人家感受感受你们年轻人的活力。”

“是!”众人同饮,唯有夜修罗按杯不动。

肖逝水并无不悦之色,只是温和地看着夜修罗,“小夜,前且不论,你今日上日尊堂作客,总要敬主人一杯,才是道理。”

夜修罗的目光落在商衍身上,仿佛看穿了什么一般,冰寒彻骨的眸子里是毫不掩饰的蔑视与嘲讽。商衍不由得恼羞成怒,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封天涯端着酒杯站起来,打着哈哈:“肖宫主,您就别逼小夜公子了。小夜公子这叫谨慎,在喝酒之前他总得琢磨琢磨这酒里有没有毒啊,是不是有人要害他啊。这不是说小夜公子胆子小,小夜公子当然是大英雄,无所畏惧,可他也得合计啊,他在人间可号称阎罗王,要是这么不明不白地让人给灭了,多没面子是不是?就是到了阴曹地府,见了真阎罗,他也不好说啊。”

封天涯这一番明里褒奖暗中挤兑的话,让在座的众侍卫忍不住吃吃笑了,连商衍的脸色都缓和了不少。

夜修罗看了他一眼——他不是个会被激将的人,但绝不会违背肖逝水的意思。他抓起面前的酒壶,壶嘴对准自己,也不喘气,如鲸吸长饮。

封天涯带头叫好鼓掌,众侍卫附和,大殿中的气氛似乎没那么凝滞了。

肖逝水的目光落在俨然成为全场中心的封天涯身上,眼神越发深邃——这年轻人绝非久居人后之辈,进退有度,却又锋芒时显;野心勃勃,偏又与生俱来一种洒脱不羁无所束缚的气质,深不可测,连他都看不透。

此时大殿中又是一阵哄笑,想来封天涯又说了什么笑话。肖逝水看看身侧的两个人,一个沉默地饮着酒,一个端坐不语,与大殿中的欢乐热闹格格不入,只徘徊在自己冰冷的世界中——他们原本都不是这样的人哪,从什么时候起,竟游离到连他都触摸不到的地方了?

他的目光落在商衍身上——如果不是他把他推到这个位置上,他应该和封天涯一样洒脱不羁无拘无束吧。小的时候,他可是出现在哪里,哪里就一片笑声的孩子啊。

“衍儿。”

商衍一惊,“宫主有何吩咐?”

肖逝水走过去拍拍他,“别把自己弄得像根绷紧的弓弦似的,你看看你的下属多快乐。”

“是。”商衍把这当成命令来执行,咧开嘴笑,却那么僵硬而陌生。

肖逝水无奈地摇摇头,决定帮他一把。

“诸位——”他抬起手,轻击手掌,满屋的人都安静下来,看着他。

他看着众人,“这送神日怎能没有送神舞,想不想看送神舞?”

“想!”殿中侍卫一齐高呼,封天涯却没有出声,他看着商衍——果然,日尊堂主人的脸上只有尴尬与僵硬。

然而肖逝水并未察觉,拍了拍身旁的年轻人,“我知道你们的日尊跳送神舞跳得格外出色,请你们的日尊跳一个好不好?”

众侍卫都愣了——想不到高高在上、阴沉冷漠的日尊会做这样的事,然而这是轩辕宫主的提议,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于是,片刻的沉默之后,就是更大的欢呼声:“日尊!日尊!日尊!”

肖逝水含笑看着商衍,商衍无法,唯有硬着头皮站起来。

肖逝水做了个休止的手势,欢呼声平息下去。他又看着正襟危坐的夜修罗,“咱们请夜修罗击鼓好不好?”

“好!”

欢呼声如潮水涌动,有侍卫抬上一面鼓。

夜修罗站起来,依然是冷漠肃杀的表情。他对这一切都没有感觉,不过是执行命令一般,拿起鼓槌。

鼓声响起,却不在点上——他从没过过送神日,自然也就没看过送神舞。

商衍站在大厅中间,僵直地伸展着手脚。自从离开肖逝水,独掌日尊堂,他就再也没有跳过这个舞,很多动作都忘了,再配着并不在舞点的鼓声,使原本刚健舒展的舞姿,看起来有几分滑稽。

大殿中的侍卫原本都憋着劲叫好,此时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沉闷的鼓声仿佛敲在人心头,带不来喜庆热闹,反而砸得人不堪忍受。

商衍心中一种积压多年的东西喷薄而出——夜修罗击鼓击得像示威,下属也似乎窃窃私语地嘲笑,他成了他们眼中搔首弄姿的猴子。肖逝水把他的尊严当成垃圾踩在脚下,那他为什么还要忍受?

“封、天、涯!”他停止了所有难堪的动作,在大殿中央怒吼。

“当”的一声,是青铜酒樽摔在地上的声音——封天涯站了起来,三十六个端着擘张弩的弓弩手蓦然现身,一派平和的大殿中瞬间刀光剑影。

大殿中的侍卫退到弓弩手之外。三十六个弓弩手,三十六支寒光闪烁的箭矢,一齐对准了大殿上首的肖逝水。

空气中,隐隐有了裂帛的声音。

夜修罗一摔鼓槌,周身煞气,黑色的衣袂无风自扬。

商衍却冷笑地看着他,“夜修罗,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你再快,也快不过这三十六把经过改装的擘张弩,除非,你不在乎肖逝水身上多三十六个窟窿。”

“为什么?”肖逝水从座位上起身,一步一步走下大殿,脸色不现喜怒,平静得让商衍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忽然又想起此时的局面,他顿住,狞笑,“为什么?问你自己啊。我这么尽心尽力地帮你,出生入死,替你打出半壁江山,可我得到了什么?羞辱?猜疑?抛弃?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我出丑,是为了他吗?”

他一指夜修罗,“你让他处处压我一头,我倒底哪里不如他?我自小跟着你,敬你如师如父,可到头来却比不上一个八年前才来到你身边的夜修罗。我商衍在你心中到底算什么?有用的时候拿过来,没用的时候丢过去,连个垃圾都不如!如今我替你打出了天下,便没用了,是吗?你明明知道我想做绝杀令主人,可你偏偏选择了那个不人不鬼的家伙!嫌我不会说笑话,后悔让我管理日尊堂,代宫主行令,所以要将我弃之如敝屣了,是吗?”

他的眼神越来越狠戾——然而,谁又能看得清那里面藏着的委屈与不甘呢?

肖逝水伸出手去,似乎是想拍拍商衍,像他曾经常做的那样,然而最终还是放下了,缓缓地叹了口气,“你竟一直是这么想的。”

“我还能怎么想?”商衍大吼。

肖逝水看着他,眼神有些悲悯,也有些心疼,“你、南宫想、楚湛,包括小夜,都是在我身边长大的孩子。你们几个孩子中,我最放心的是你,商衍——聪明,开朗,目标明确,雄心壮志。你才十四岁,我就让你离开我身边,独掌日尊堂,因为我相信你行。你果然也没让我失望,如今,三大堂座中,日尊堂声威最盛,在江湖如日中天……可是,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变得如同传言中那般冷酷无情?难道就因为你认为在我心中,名满江湖的日尊堂堂主,比不上只会杀人的绝杀令主人?”

“难道不是吗?”商衍挥手打断他,“谁不知道你最看中的就是绝杀令主人,这个夜修罗生杀予夺,你从不多说一句,而我商衍为你立下汗马功劳,如今却要屈居人后,你让我怎么甘心?今天到了这一步,你怨不得我,要怨,就怨你自己不该心血来潮地跑来未央山——你就那么迫不及待地想废了我这堂主?”

肖逝水叹道:“你错了,我这次上未央山,是为两件事。第一件……如今不说也罢;第二件,我代小夜向你赔个不是。我知道他为了绝杀令的事,多次得罪你,你莫要和他计较。做了绝杀令主人……一切都身不由己了。”

商衍越发恼恨,“你到此时,还向着这个夜修罗……”他忽然笑了,“怎么,堂堂的轩辕宫主也会说软话吗?可惜事到如今,什么也救不了你——封天涯!”

他一声断喝,封天涯手一抬,三十六名弓弩手立时持弩待射。

肖逝水看向封天涯的目光有淡淡的惋惜,而后者面沉似水。

商衍负手狞笑,“肖逝水,这是封天涯训练的弓弩战队,更强于月尊堂的玄甲铁骑,你和夜修罗有幸成为第一个体验他们的人——哎,如果你不是寒毒发作,武功尽失,和夜修罗联手还有一较高下的机会,而现在,受死吧——”

随着他一声冷喝,夜修罗飞扑向肖逝水——便是做了人肉盾牌也在所不惜!却在飞身的同时惊讶地发现,所有箭矢掉转方向,一齐对准商衍。

所有人都因这变故变了脸色——而封天涯,笑嘻嘻地负手而立。

商衍愣了一下,怒火撞上脑门,咬牙道:“封天涯,你干什么?”

封天涯一耸肩,很无辜地道:“我思来想去,觉得实在没有办法和你这个既阴险又缺根筋的家伙合作。肖宫主对你恩遇有加,你尚且如此对他,更何况我得罪过你,你若得了势,我岂能有好果子吃?”

“两面三刀的卑鄙小人!”商衍怒不可遏,转头呵斥那些侍卫,“你们吃了豹子胆了,一群人偶,别忘了我是你们的主人!”

封天涯啧啧地摇头,“怎么到现在,你都没明白你失败在哪儿啊?你是他们的主人,我却是他们的兄弟,你说他们听谁的?顺便说一句,别骂我是两面三刀的卑鄙小人,那基本上等于在骂你自己。”

商衍盯着他,怒极反笑,“好,好!封天涯,你的确够狡诈,只可惜——”他顿了一下,被摆了一道的狂怒变成森冷阴鸷的光从眼中闪过。他击掌三声,一阵奇异的笛声传来,那些方才还同仇敌忾的弓弩手便如同丢了魂,眼神空茫起来,箭矢又纷纷地掉转过来,对准封天涯、肖逝水与夜修罗三人。

方才还嬉笑的男子脸色骤变,大殿之中,形势急转直下。

商衍桀桀冷笑,“封天涯,这就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灭魂从大殿外进来,手中一根横笛,放在唇边吹出奇异的调子。那些弓弩手受了笛声指引,阵形变化,将封天涯、肖逝水、夜修罗团团围在中间。弓弦绷紧的声音吱吱可闻,空气似乎被扯到了极点,一触即发,天崩地裂。

商衍的笑容越发阴冷邪佞,盯着封天涯,“兄弟又怎么样?什么人心,什么情谊,都比不上一颗药,一道符!你以为我就这么放心把这三十六个人偶交给你训练?你就是真的孙猴子,也翻不出我如来佛的手掌心!”

封天涯狠狠地敲了自己的头一下——这次真是阴沟里翻船,想不到灭魂竟能驱动人偶,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此时即便是他,也无计可施。他持弩在手,看看不远处的夜修罗,“喂,联手怎么样?”

夜修罗没吭声,然而却护着肖逝水慢慢向他靠近,三人呈倚背之势。

肖逝水依然没有大敌当前、全身戒备的样子,他抱着那个手炉,因畏寒而轻轻咳着,只是深邃的眼中流淌着淡淡的惋惜与心痛——仿佛有什么在眼前流逝,他却无能为力。

“衍儿,这是你想要的结局吗?”

他看着大殿中负手而立的阴冷男子——而后者还他一个决绝的笑容。

封天涯冷笑,“肖宫主,现在可不是惋惜追忆的时候,眼前的人早已不是你心中想的人,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怪就怪你想改变这一切的时候,已经太晚了——现在,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他话音未落,五道钢弩破空而出,尖啸着射向面前的弓弩手。

“找隐蔽!”他在侧身翻滚中大吼——并不是等那五支弩射开缺口,他是要先发制人,在笛声来不及变换之前找到藏身之处。

灭魂的笛声诡异地低下去,又蓦然地高亢,那些木头似的人偶,忽然凶狠凌厉起来,阵形一变,箭矢从四面八方射向中间的三个人——而那三个人,早在封天涯大吼之时已藏身桌案之后,立起桌案作为盾牌。

三十六支弩,悉数钉在桌案上。

“反应挺快嘛。”封天涯笑嘻嘻地看着身旁的两个人。

夜修罗不睬他,只是关切肖逝水。肖逝水摆摆手,看着封天涯,“天涯,这是你训练的战队,你可有破阵之法?”

封天涯想了想,苦笑,“他们用的是我改装过的擘张弩,可以三矢连发,重量轻,射程远,装填方便,而且排阵时三三组合,上弩、进弩、发弩轮番发射,基本上可以没有间歇……”

“你到底想说什么?”夜修罗不耐烦地打断他。

“我想说的是……我还没想到破阵之法。”

商衍看着那三张立起来的桌子,阴狠地狞笑着,“你们三个不都是大英雄吗,怎么如今都做了缩头乌龟?也是,本来就是瓮中捉鳖嘛,你们尽管藏着好了,我倒要看看这乌龟怎么变成刺猬?”

他看了灭魂一眼,灭魂笛声又起,这一次,箭如雨下,几乎射穿了数寸厚的桌面。

桌面后的人,几乎被那密集的杀气压得透不过气来。一支弩穿过桌面,露出寸许钢头,若不是封天涯躲得快,这一弩就得射进他肩头。

“妈的!”他恨恨地骂了一句,转头看向夜修罗,夜修罗也正好看他,两个人目光一碰,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下一个瞬间,桌案暴起,在木块四分五裂地飞向箭矢之时,两道身影射了出来,一齐扑向吹笛男子。

灭魂抽身撤步,笛声骤变。弓弩手瞬间转变方向,箭矢咬着两个人飞了过来。飞扑的身形停滞,夜修罗宝剑出鞘,在空中手一挽,但见满天剑气,与凌厉的箭雨碰撞在一起,擦出钢花焰火,似乎连空气都被绞碎,零落成尘。

封天涯在夜修罗的掩护下得片刻喘息,把后背放心地交给对方,弩向肩窝一抵,五矢连发,寒光闪烁,呼啸着直扑灭魂。

那是迅疾如风的速度,比三十六弓弩手的箭雨更令人心惊胆战。吹笛男子不是第一次见识了,在封天涯扣动悬刀时,身如流星避到一旁,笛声不断,换了调子,三十六弓弩手箭势更加凌厉。

密集的箭雨让夜修罗都有些招架不住,剑气稍散,一支箭矢穿透剑气,凶狠地钉入封天涯肩背。

持弩的男子闷哼一声,疼痛加上鲜血让他眼神中闪过近似于野兽的疯狂。他完全不顾及背后,一掀衣袍,装着钢弩的箭囊露出来。他一手抽出五支,用一种眼花缭乱的速度装入箭槽内,抬弩便射。一支又一支,毫无间歇。

灭魂在躲避中,笛声有些凌乱,眼看夜修罗借机穿透弩阵,血肉横飞。他神色冷凝,嘴唇微动,欲换一支调子,冷不防眼前一花,颈间微凉——封天涯竟借着弩势像幽灵一样贴近他,狞笑。

笛子掉在地上,弓弩手失去指引的音符,从茫然中惊醒。

灭魂却茫然起来,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任封天涯拉着他的手按在颈边——那里有血潺潺冒出。

“按住,你能多活半炷香,不过,更痛苦。”

轻柔的声音说的却是让人不寒而栗的话,封天涯手中有一把小巧的匕首,在指尖灵活地绕动——他就是用它割断了灭魂颈边的血脉。

灭魂摔在地上,像一条搁浅的鱼,喘息,抽搐。

他眼中,封天涯的脸模糊而遥远,却越发张狂与狰狞……不甘心啊,这样的结局,他还没能为他的朋友报仇呢。

“封天涯……”眼中有血雾渐渐弥漫,他积聚着最后的力气,嘶哑地吐出一个个的字,“我知道……秦钺在哪儿……”

果不其然,他看到那个遥远狰狞的脸近了,一脸急切。

“在哪儿?”

他喘息着笑,像个破烂的风箱,“在一个……你绝对想象不到的地方……绝对想不到……你永远别想再见到她,哪怕是死亡……”

他松开手,颈边的血像泉水咕嘟咕嘟地涌出,迅速在地下洇成触目惊心的一摊。

他看到血污中那张模糊的脸愤怒,惶恐,不甘,扭曲着纠结在一起,心中无比快意。

痛苦远离了,脸上浮起一抹诡异的笑容,这是他最后的报复。

封天涯怒不可遏,双手狠狠地向地上一摔,让灭魂的尸体撞在地上,弹了起来,又摔下。转头寻找夜修罗,然而身后的情形又让他心惊。

商衍趁着他们对付灭魂的时候竟抓了肖逝水,此时正狰狞地笑着,看夜修罗的样子,也是束手无措。

封天涯的弩才一动,商衍的箭就向肖逝水的颈边抵了一下,“封护法,我知道你的弩快,只是不知在这样的情况下,比起我的剑又如何?”

“你少威胁我!”封天涯冷笑,继续往箭槽里装箭,“那是你们的肖宫主,可不是我封天涯的肖宫主,我一箭过去,给你俩串成一串,你信不信?”

弩“啪”地向肩窝一抵——商衍一颤,然而接下来,夜修罗飞起一脚,总算封天涯闪得快,弩才没被踢飞。

“你敢!”夜修罗森冷地望着他——那意思很明白,只要他再敢轻举妄动,他就让他血溅当场。

封天涯气得无处发泄,对着空气挥了挥拳头,“我差一点就能救下你敬爱的肖宫主了,现在好了——脑袋进水的笨蛋!”

夜修罗反应过来,万年玄冰似的面孔有了一丝赧然——然而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

商衍看着他们两个,哈哈大笑,“明明就是死对头,还玩什么默契?我倒真想知道,是夜修罗的剑快,还是封护法的弩快——你们两个表演给我看看,好不好?”

夜修罗与封天涯面面相觑。

封天涯用弩指着商衍,“看表演?你还真有创意,不如我和夜修罗比比看,是他的剑先到你的喉咙,还是我的弩先到你的喉咙?”

“封天涯,都到了此时,你还耍嘴皮子?”商衍轻慢地冷笑,忽然喝道,“再不动手,我现在就杀了肖逝水!”

夜修罗眼神一寒,宝剑出鞘,一道亮闪对准了封天涯。封天涯吓了一跳,赶忙转过弩,“喂,你脑子不好用,就别自作聪明行不行,你看不出商衍耍我们吗?”

“我别无选择。”

“够了。”一直沉默的肖逝水忽然平静地开口,此时此刻,依然是那种从容不迫的气势,“商衍,回头吧,我可以留下你的命。”

“哈,真是天大的笑话……”

商衍做出一个好笑的表情,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向前扑倒,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一支钢弩从商衍后脑穿颅而过。

承影在大殿把角处现身,兴高采烈地对封天涯挥手示意,“封护法,我这次人弩合一做得不错吧?”

封天涯脸上的惊讶慢慢变成一个笑容,扯着嘴角,轻描淡写道:“还……凑合吧。”

神经松下去,才感受到肩背不堪忍受的剧痛,身形一个踉跄,单膝跪地,以弩支着才没摔倒。

承影急忙跑过来,“封护法,你怎么样?”转头又骂那些清醒过来的弓弩手,“哪个混蛋干的,也不想想封护法平日里都把你们当成自家兄弟!”

“不怪他们。”封天涯制止承影,看看也被夜修罗斩得七零八落的弓弩手,再看看被他割断喉咙的灭魂、被承影射穿头颅的商衍,入眼处一片片的鲜血,似乎一直浸到了心里。心中并不是想象中狩猎游戏获胜时的兴奋与喜悦,反而被鲜血泡着,窒息而疲惫,“结束了……承影,帮我把后背的箭拔出来。”

这样的结局也出乎肖逝水的意料。

他俯下身,拔出射穿商衍头颅的箭,把他扶着躺过来——那一张年轻的面孔犹挂着嘲讽的笑容,眼中却满是难以置信。

一向从容淡定的轩辕宫宫主此时手微微颤抖,擦去商衍额头的血迹,轻轻阖上死不瞑目的眼帘,深邃辽远的眼中隐隐伤痛。

“封天涯说得没错,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想改变这一切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夜修罗漠然地站在他身旁,“每个人的路自己走,怨不得别人。”

“可是……如果我没有把你们带上这条路,你们的人生,也许会有很大不同吧。”

“却并不见得更好。只能说……宫主把我们带上的路,和我们自己最终走完的路,并不相同。”

夜修罗看着地上的商衍,眼中并不是那么无动于衷——他还是第一次如此仔细地打量他这位同僚,或者说……师兄。此时才发现,这个平日阴沉邪佞的人很英俊,脸颊边一个浅浅的酒窝,皮肤白皙,有点孩子气,闭着眼的样子并不痛苦,反而很安静。

也许有一天,他也会像商衍这样躺在地上。那他的身旁,会有人替他擦去血迹,为他感到难过吗?

黑暗冰冷的心中,忽然就有了几分羡慕——商衍,其实该嫉妒的是我啊。你在阳光下堂堂正正地活着,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我却生活在一个你想象不到的黑暗世界中。就像你说的,半人半鬼,除了杀人,便不会做任何事了。其实你是宫主心中的继任人选,这次来,原本就是要告诉你的。你在他心中,始终最重要……至于你觉得他看重我,只不过因为他不忍心对一个不人不鬼、只能在地狱中苟延残喘的人苛责。

然而心中的话,他不会说出口,就那么藏在黑暗中。他抽出剑——这一次没有用血,而是在地上刻上了那四句诗: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又何妨,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漂流在异乡。

还剑入鞘的时候他对肖逝水道:“我死的时候,宫主无需难过,因为阳间地府对我来说,本没有区别。”

肖逝水看着他,想说什么,最终却没有开口,只是叹了口气:“都是我的孩子啊,为什么一个一个都离我越来越远……带上衍儿走吧,无论他做错了什么,此时也尘归尘土归土,该有个安身之所。”

夜修罗俯身抱起商衍,向外走去,身后一个冷冷的声音:“站住!”

夜修罗停下来,侧头,眉头微蹙,见封天涯推开正为他包扎的承影,挣扎着站起来,“秦钺在哪儿?”

夜修罗顿了一下,转过头去,“你不该问我。”

封天涯倏地抓紧弩,全身绷得像一只要扑向猎物的狮子——上一刻并肩作战,不代表下一刻不会生死对决,这就是江湖。

“当日,黄泉悬翦押着秦钺离开,可是他们两个都死在你手上,别告诉我你不知道秦钺在哪儿……还是,你杀了她?”

最后一句话,他从牙缝里挤出,用了全身的力气,死死盯着面前的背影。

夜修罗摇摇头,“我没有杀她。”

封天涯如虚脱般,身形踉跄了一步才稳住,然而夜修罗下面的话让他的心如浸冰窟——

“可是,你再也见不到她。”

封天涯眼神一寒,“为什么?她在哪儿?”

夜修罗冷笑,“看在你方才帮过我、帮过宫主的份儿上,我告诉你一件事——在秦钺那样祈求你拉住她的时候,你既然轻易放了手,如今就别来问她在哪儿,因为……太迟了。”

他抬腿向门外走,封天涯在他身后端起弩,低吼道:“我最后问你一遍——秦钺在哪儿?”

弓弦吱吱作响,夜修罗却充耳不闻,没有回答的意思,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封天涯眼中是噬血的凶光,手指扣动悬刀,弓弦猛地一弹,一道利弩撕裂空气,凶狠地扑向那个看来并不准备闪躲的背影。

电光火石间,一道身影快如流星掠过来,快得让封天涯都来不及反应,落地之时,射出的箭矢已被截在手中——那是一个并不锋锐却气势万钧的人,轩辕宫主肖逝水。

封天涯惊愕地看着,好半晌,自嘲地冷笑,“我总说这个脑子进水,那个脑子进水,原来最脑子进水的是我自己——名满江湖的轩辕宫主啊,哪那么容易武功全失,当然是说出来哄对手玩儿的,可笑我竟然相信了,拼了命地折腾,原来,让人当猴耍了半天!”

“年轻人,”肖逝水在封天涯的怒火中平静地开口,“今天的事,我不谢你,我感激你,感激你的忠肝义胆、智勇双全,更感激你对我说过的话,这是一个被你救了的老人家的真心话,请你务必相信。”

封天涯只冷笑,“被我救了的老人家?肖宫主,您太抬举我了,您没直接说我多此一举,我就感激不尽了。”

肖逝水无可奈何,却还是继续道:“不管你信不信,今天的事,小夜也同样感激你,所以,还要请你相信,他不告诉你秦钺的下落,就是对你最大的……回报。”

“就这样回报?!”封天涯怒极反笑,“我一直认为自己嘴皮子最厉害,此时才发现,肖宫主更长于此道。”

肖逝水淡淡地摇头,“年轻人,有的时候,擦身而过就是咫尺天涯——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言尽于此。”

他把手中的箭放在桌上,向封天涯一抱拳,转身离去。

夜修罗抱着商衍跟在他身后。

这一次,封天涯没有阻拦。他呆立着,握弩的手紧了又松——擦身而过就是咫尺天涯……肖逝水在说什么?为什么听在他耳中如谶语般冷漠、不祥、让人不寒而栗?

不,不,他最讨厌这种自以为是的论断,没有人能够干涉他的命途,他连天意都不屑一顾,又怎么会在意肖逝水的话——暴怒的、撕扯的、不甘的情绪都慢慢地沉淀成让人胆战心惊的暗色,积聚眼底。

他会找到秦钺的,他不会再放开她的手。他会告诉她,一切还不算晚。绝杀令决定不了宁净雪的生死,夜修罗也左右不了宁净雪的命运。

这个世界,只有一个人可以左右别人的命运,就是他封天涯。

这一次,没有游戏,只有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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