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有几头黄牛,平时都是爷爷在放,母牛下仔后养大了就赶去牛市上卖掉换钱。买主和卖主之间有个中间商叫做牛经纪。
有次爷爷卖完牛对牛经纪说:“我还有个孙子,六七岁了,你看城里有没有买主,最好给找个好人家。”
牛经纪无意间把这事儿告诉了同村的老郭青。
一个星期后的下一个牛市,牛经纪告诉爷爷说找到买主儿了。
第二天爷爷说带我去镇上吃好吃的,想也没想我就跟他去了,我清楚的记得那天下着小雨。
看到我和爷爷走了很长时间以后,老郭青笑着给奶奶说:“你们啊,以后再也见不到小足喽!”
奶奶不解的问为什么,老郭青神秘的说:“小足他爷爷准备去街上把他给卖了。”奶奶听后大哭不止。
我和爷爷顺着河道往街上走,走到一片河滩,我问:“爷爷,咱们还要走多远啊!”
爷爷边走边说:“别问那么多,跟爷爷走就行。”听了这话,我感觉爷爷怪怪的,还有他的眼神,我看上去总觉得怕怕的。
我有些不安的说:“爷爷,我不去吃好吃的了,咱们还是回家吧!”
其实,我是怕爷爷把我杀了埋在沙滩里,那样的话就没有人会知道我去了哪里。
爷爷蹲下来对我说:“孩子啊,你爸没了,你妈也走了,爷爷也没什么本事,以后还你要上学啊……”,我一听这话,更想到爷爷不会真觉得我是个累赘,真把我给杀了吧!
我赶快说:“爷爷,我以后不上学了,我跟你一起放牛,我还会给牛割草,你去哪我就跟到哪!”
爷爷却说:“哪个小孩儿不上学啊,爷爷就是吃了一辈子不识字的亏,要不然……咳!”
说完爷爷叹了一口气,又对我说:“我给你找了个城里的人家,你到那了就能享福,能吃好,还能接着上学。”
听明白了爷爷的意思之后,我无能为力的说:“爷爷,那我以后想你了咋办?”
爷爷听了我的话,抽了一口旱烟袋,脸上露出了笑容的说到:“你去到城里将来上了大学,有出息了再回来看爷爷,你记住你家是下汤镇俞家村的,爷爷的名字叫俞如松!”
后来爷爷让我把他的话背了很多次,直到我记住为止。
镇上的街道热热闹闹的,有的打着伞,有的头上顶着一个塑料袋,有的什么雨具都没拿,任凭雨淋,街边卖饭的锅里热气腾腾,真一片热闹非凡。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爷爷把我带到一个饭店的桌子上坐下,不大一会儿过来两个中年男女,我就记得男的穿的白衬衫,文质彬彬,女的看上去很哀伤,但是看到我之后心里很是喜爱的样子。
他们给我买了胡辣汤和油条,胡辣汤也算是我们河南的特色小吃了吧。这是我第一次吃胡辣汤,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那个男的说:“吃饭这劲头儿,会不会有点傻啊!?”
女的说:“不会,可能是孩子没吃过啥好吃的。”
他们又问:“小孩儿,你肯定不知道你家是哪里的吧?”
我听到了刚才她们的对话,我想给他们证明我不是傻子,我立刻回答:“当然知道了,我家是下汤镇俞家村的,我爷爷的名字叫俞如松。”
这时候我听到那男的对女的说:“这老头挺奸滑啊,明明是卖孙子,还给小孩儿说地址,我看这个还是算了吧!”
女的很不舍,含着眼泪说:“玉儿刚走……看到这孩子我好喜欢啊,在咱那边条件好,也许他就会忘了这边的家了。”说着,女人的眼泪就流下来了。
男的站起来说:“已经这么大了,都董事儿了,将来长大了非要回去,到时候谁能管的住啊!”
然后,男的拉着女人说:“走吧,再看下一个吧!”
他们给我指了指人群当中爷爷的位置,让我去找爷爷。
“爷爷,他们让我过来找你!”我叫到,爷爷看到我很惊讶,但也明白过来可能是人家没看上我,就说了一句:“啊呀,回家吧,你还是爷的孙儿!”
我们快回到村子的时候,我看到奶奶和姑姑迎面走了过来,我飞快的跑过去喊到:“奶奶——姑姑——”
奶奶听到我叫她,当场就哭着冲爷爷说到:“死老头子啊,听老郭青说你要把乖乖卖了啊,你好狠的心啊!”
爷爷一边狡辩着一边说:“哪有啊,我只是带足儿去镇上吃顿好的。”
姑姑也说:“爹,您以后可不能再操这心了,咱就当是个小狗也能把小足给养大了。”
说完姑姑和奶奶抱着我哭了,我给他们说我在街上喝了胡辣汤,吃了油条,很好吃的。
如果那次我被买走了,可能就很难再见到妈妈了,半年后的一个傍晚……
已经两天没吃饭了,我饿的昏睡起来,睡得天昏地暗,我多想离开这个世界,去到一个永远没有饥饿的地方。
“孩子,孩子!”朦朦胧胧中,我觉得有人在叫我,那声音好熟悉,是妈妈的声音。
我使劲睁开眼睛,看到了眼前的妈妈,我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我真的不相信妈妈会来看我,那种感觉,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文字来形容。
正在我诧异的时候,我看到妈妈手里拿出来一个馒头,没等他给我,我一把抢了过来大口大口的吃,大口大口的吃……生怕别人再抢走。
妈妈关心的说:“慢点吃,还有一个呢!”。
忽然我被馒头噎着了,要噎死的感觉,我大声的哭,妈妈赶快给我拍后背,好一会儿我才缓过来神。
妈妈对奶奶说:“孩子怎么饿成这样?”
奶奶说:“小足老去山上找东西吃,我两天没见到他,最后他叔叔在水沟边上看到他昏倒了。”
我缓过来神,继续吃,吃完一个馒头,就抢妈妈手里第二个馒头,又是大口大口的吃,大口大口吃。自始至终没有叫一声妈妈,吃完我就说要去睡。
妈妈拉住我,说到:“孩儿,你不认识妈妈了么?”。
这时候我看了妈妈一眼,说到:“婶婶说你再也不要我了,你还回来找我干嘛?”。
妈妈离开我的这些日子,婶婶一直说是妈妈不要我,这在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来说,无疑就是洗脑,久而久之,我还真就相信了,看到妈妈,我感觉很生气,气她为什么要抛弃我!
婶婶做了对不起妈妈的事,躲在屋里不敢出来。
“不是妈妈不要你,是妈妈现在照顾不了你。”说完妈妈哭了,我也哭了。
妈妈说:“孩子别哭,妈妈不在的时候,你要坚强,我已经给你奶奶说过了,以后你再也不用去山上找吃的了,奶奶会给你饭吃的。”
后来我才知道是妈妈给了奶奶两百块钱,用来给我交学费和平时给我买吃的。
“好了孩子,妈妈要走了,等以后有机会,妈妈会来接你的。”我听到妈妈要走,哭的更伤心了。
这事啊,没经历过的人很难想象身在其中的人的内心是多么的痛苦。
母子连心,后来,母亲告诉我,那天她感到我要出事心里一直不安生的乱跳,才给外婆说一定要来看我的。
有一次我和大人们去看电影,放映的影片是《世上只有妈妈好》,所有人都看哭了,我却没哭。
当一个人生活中的痛苦极限,超越了电影画面的时候,他真的会对电影里的情节表现得很麻木。
王氏中医堂门口,上学途中我手里拿着从破房子里捡来的圆形虫子在把玩。
“小孩儿,你从哪里弄来的土元啊?”老中医看到我手里的东西问到。
我说在村上的破房子里找到的,老中医很诧异,对我说到:“具体在哪个破房子里啊?”。
我正要开口回答的时候,老中医示意打断了我,说到:“你不用告诉我,也不要告诉别人,以后你每天拿两个来,我一个给你两毛钱,记住只拿大的,别拿小的。”
后来才知道土元是一种中药,可以化瘀除风的。老中医可能是看我太可怜了,给我找了一条赚钱的门路。
往后的日子,我每天上学都要去破房子里抓几只土元卖钱,然后自己有点小积蓄了就也开开荤,买点糖果之类的小零食吃吃。
偶尔有一天,赖军看到了我在卖土元,他问我从哪里弄的,我记住老中医的话没有告诉他。
谁知这家伙挺有心计的,第二天上学的时候,他悄悄地一路尾随着我,直到看见我进了那座破房子。
第二天我又去找土元的时候,一个也找不到了,我慌了神,这是怎么回事?我很是不解,慌忙跑到老中医那里。
老中医名叫王长安,听名字就是做医生行业的,他在毛爷爷的号招下,做了一辈子的乡村土郎中。
年轻时从他父亲那学来的中医术,后来老父亲过世,他就继承家业,为我们四邻乡里的群众奉献了一辈子,膝下五朵金花,遗憾的是没有儿子。
中年后收了一个族内小辈做徒弟,徒弟名叫王朝夕。慢慢的西医开始盛行,并有一度要灭掉中医的势头。徒弟有文化,思想比较新潮,渐渐接受了西医的那一套东西。
师徒两个开始在看病上意见不和,师父主张中医,调病调本,治病除根。可徒弟呢,却主张西医,看说明卖药,不用把脉揣摩疾病,并且见效快,管它除不除的了根,先把症状消灭了再说。
不久之后,两人矛盾越闹越僵,最后只好分道扬镳。在离师父的中药铺不远的地方,徒弟的西药铺开张了。
开张那天鞭炮齐鸣,王老中医却坐在屋子里黯然落泪,大叹一声:“哎……完了……完了……爹啊,孩儿不孝啊,把家族继承了几代的医术所传非人啊……本想有个徒弟继承家学,谁知道……哎!”说完又是一声叹息。
奇怪的是,当时所有的人都跟风去看西医,说西医大夫有文化,是个初中毕业生,西医见效也比中医快。
渐渐的老中医的店铺外门可箩雀,老中医也老了,耳朵也聋了,眼也花了,腿脚也越来越不麻利了。
随着老中医的去世,保护我们当地几代人的王氏中药堂也不复存在了。老中医享年九十六岁,后来他的那个做西医的小徒弟,五十七岁那年突然暴毙。
记得那天我跑到中药铺,看到老中医,张口就问:“王爷爷,这是咋回事?我的土元竟然一个也找不到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