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明清以降,童生试作为“功名”的起点,一直备受考生的关注,但这个“门槛”有点高。
考试主要是考八股文和试帖诗等。八股文题目出自四书五经,略仿宋代的经义,但是措辞要用古人口气,所谓代圣贤立言。
结构有一定的程式,字数有一定的限制,句法要求排偶,又称为八比文、时文、时艺、制艺。
二月初九,又称龙抬头,这一天在西大街文庙广场召开童子试。知州大人(当地人称之为知县大人,死不改口)王天赐以下,包括州丞、州学政等人到场。
学政首先率州学宫各教授、学正、教谕、训导等向知州大人、州丞大人等陈明今年报考生员人数,然后由知州、州丞等率众赶往文庙,向先圣拜颂。
之后出文庙,列队面向北方,行三跪大礼,高声三呼“谢万岁隆恩”,而后由州衙役按照事先分好的小队,鱼贯进入文庙后院的考堂。
进考堂大门,左右各两排,多达数十间,每间屋子很小,只有一门一窗户,门框狭小,只能容一人屈身进入,窗户只是一个一尺见方的格子而已。
里面置有一张桌子,一把凳子,桌子上早已放好笔墨纸砚。童生进入考场,考堂大门口衙役会进行搜身,与考试无关用品掏出交由衙役保管。
所以考生进入小屋,除随身携带的毛笔之外,几乎没有可以带入的东西。考生进入考场,屋门立即落锁,钥匙交由考堂大门的州学政,一州的最高教育长官保管。
考试的时间为两个时辰。那么问题出来了,人有三急,万一考生之前吃多了,受寒了,闹肚了,咋办?让学政把门打开,放你出去,到五谷轮回之地转一圈,顺便透透气?想多了。
遇有这种情况,你就自认倒霉吧,两个时辰出来,尿裤子、拉裤子的人不是没有。再者,攻取功名的紧要关头,你还会在之前胡吃海喝、大快朵颐吗?
考生在里面各自发挥,落锁的外面还有人不停走动,时不时爬到窗口往里瞄上两眼,任你胆子再大,也死了作弊的心。
话说回来,是不是就没有人作弊了呢?也不是,据记载,有舞弊者会事先把抄好的蝇头小楷折成条子,缝在腰巾中,这种纸是那种很柔软的棉布制成,从外面捏是很难发现的。
进了考屋,会悄悄撕开汗巾取出。但话又说回来,考题都是进了考场才知道,即便你有这些资料,也几乎没有什么卵用。具备真才实学才是硬道理,自古及今,莫不如此。
考试进行了大约一个时辰,刘三儿家的刘北撑不住了,在里面喊监考教谕放自己出去,说是闹肚子。这意味刘北放弃了,刘三儿感觉脸上颇没有面子,就低了头,引那小子回家。
元鹏进了考屋,见那桌子上早已摆好试纸,答题纸旁边儿放了一个纸条,用镇纸压着,心想,这就是那考题了。坐下,把纸条展开,上面写着:圣人曰,君子群而不党。
元鹏知道这句话的出处在《论语.卫灵公》,这句话讲述了君子的所作所为以及与小人的不同。
孔子认为,君子应当注重义、礼、逊、信的道德准则;他行为庄重,与人和谐,但不结党营私,不以言论重用人,也不以人废其言。
他轻轻吐了一口气,把带进来的那支狼毫在砚台里研磨一阵,提笔写道:“子曰:‘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此时才思如涌,似有万千话语要说,与先贤对话,去捕捉先圣的思想与境界。
中间几次巡考趴在窗户窥视,只见他正襟危坐,或蹙眉深思,或挥毫落纸。
天近中午,考试结束,元鹏出来,与文昭碰面,看文昭得意洋洋,想必考得不错,于是拱手道贺,那文昭难得回了一个礼,说一声“同贺”
中午李文澜早安排饭食,给二人享用,下午接着进考场。
这样的考试要持续两天半,第二天中午出来,正待要返回李家,元鹏背上被轻轻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是何水。
元鹏心头一喜,问:“你咋来了?”何水只是说:“来来来”,同时告诉文澜家的伙计,元鹏中午不回去了。
元鹏随何水拐弯进入八士坊街,在王进士家大门附近,停了一辆带有灰昵顶篷的驴车。
见元鹏走近,篷子上的门帘被打开,露出一节芊芊玉手,向他招呼,元鹏大喜,那是张氏。
元鹏赶紧趋前,走到车门口,去拉那手,没成想,那手缩了回去,张氏笑吟吟地说:“元鹏大了,马上就是秀才了,男女授受不亲喔。”
元鹏脸红了一下,说:“姑姑说笑,您是长辈,何来授受不亲?”
何水只在一旁乐,说:“你姑姑为了看你,早早就起来了,昨天还做了好多好吃的呢。”那边张氏早打开了包裹,里面有“馋嘴猴”、菜团子、烙馍夹菜等。
元鹏见了大喜。三人其乐融融,张氏说:“见了你同学也给他们吃些。”元鹏突然记起第一天就弃考的刘北,说:“刘北不考了。”
何老大说,回家去了,听他爹说,刘北在考场突发疟疾,现在还在家请了一个医生看病呢。
张氏怜爱地看着元鹏:“你没啥事吧?”元鹏摇摇头,同时问了一句:“姑姑在家注意身体啊。”只这一句话戳中张氏泪点,泪水顺着脸颊就落下来了。
何水看张氏如此,拉元鹏出来,说:“你长大了,注意安全,别惹事。我们先走了。”
元鹏见张氏哭泣,心下也颇觉伤感,目送驴车远走,返身朝黉学文庙走去。
绕过文庙,角落里坐着雷力和雷朋父子俩个,正在吃那菜团子,旁边儿放着一个瓦罐,里面大概是水。
元鹏看看,再瞅瞅自己手里的烙馍,就走过去递给雷朋:“我也吃不完,雷朋你吃吧。”元鹏和雷朋关系原本不错,雷朋倒也不客气,顺手拿过。
只是那雷力略有迟疑,用眼神制止儿子,可儿子不以为意,照直拿过往嘴里塞。
两天半的考试很快就结束了,考子们在最后一场结束后,一涌而出考堂大门。表情各异,有踌躇满志的,有灰心丧气的,也有两眼迷茫的。
元鹏出来,又碰见文昭,两人相互点了点头,一同走出考堂,在文庙门口,又遇见一同来考试的王四喜,元鹏见了,上前去打招呼,只是文昭和四喜不熟,站在远处等元鹏。
按照事先的安排,元鹏随文昭一同回到文澜家,等李公望来接他们。但四喜、雷朋和元鹏都在一个村子,大小就认识,见面自然亲热。
元鹏问雷朋、四喜咋回去,二人皆说这几天一直在文庙附近的一家客店住着,两家老人也在那里,等放榜后再走。
元鹏听了觉得在理,二人要元鹏和他们一起去客店玩,元鹏拒绝了,那边文昭还在等他。文澜家离黉学文庙原本不远,两人就步行一起回去。
进了院子,文昭给元鹏挥挥手,径直进了上房屋,元鹏也进了南屋西厢房。这个西厢房原本是堆放杂物的地方,因元鹏临时寄宿,就在放置杂物的旁边放了一张小床。
元鹏躺在床上,脑子还想着考试的事,太费神了,他心里慨叹。如果没有准备,如果没有平时的积淀,如果没有天一老师的指点,要想应付下来,也真有点勉为其难。
朦朦胧胧地,头就有点沉,他仿佛看见母亲冉氏向他走来,脚步款款,可怎么也走不到跟前,元鹏非常着急,他想喊,可又喊不出来。
他明明觉得这不是做梦,他想把自己掐醒,但手脚无论如何也不听自己招呼,他急的满头大汗,突然被人拍醒了。他睁开眼睛,发现文澜家的伙计站在自己跟前,说小哥开饭了。
外面阳关灿烂,难得的一个好天气。元鹏揉揉眼睛,走出门外,刚才的一幕还在脑中回应。母亲在滑县自尽,何水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姑姑也没有给自己说过。至于父亲,更是杳无音信。
他仍然记得,那天在滑县逃出城后,和姑姑一起跟随那个叫刘列猛的出了城门一直往西,刘列猛身上背了几件东西,据他说都是宝贝。
张氏左手牵着元鹏紧随其后,右手拎着那把陌刀,陌刀用席子包着,外面看不出来。
三人走了一阵,见到一辆带篷子的驴车,张氏告诉刘列猛问一下赶车人,可否捎带他们一程,钱由张氏出。那刘列猛也走得累了,见状上前打听。
刘列猛说自己想回老家孟津县,带着妻子孩子,可否捎上一程,愿意出钱。刘列猛这样说,也不是故意占张氏、元鹏便宜,那张氏也不以为意。
赶车人是个五十出头的汉子,脸上饱经风霜的样子,额头上布满了皱纹,长了满脸的络腮胡子。见刘列猛愿意出高价,也就答应了。
张氏带元鹏坐里面,刘列猛坐外面,和赶车人一左一右。两人进了篷子才发现里面只是铺了一个由玉米叶子编成的“草盘儿”,别无他物。
张氏将陌刀放在自己身后,与元鹏对面而坐,并不言语。外面两人也不说话,驴车沿着崎岖不平的路咯吱咯吱地走着。
看看天已经黑下来来,刘列猛把篷子撩起一个缝儿,对着里面说:“恁娘俩饿不饿?咱吃点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