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问元鹏:“饿吗?”元鹏确实饿了,他点点头,也并不说话。
他一直跟着姑姑,姑姑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也跟着养成了干脆利落的个性。张氏对着外面说了句:“那就找个地方先吃点饭吧。”
赶车人说:“再走上五里路就是我们庄子,到了那里恁家三口住下,明天再走吧。天黑了,我也得回家呢。”
张氏见他说得有理,只好由他去。天黑透了,驴车进了村子,村里少有灯光,那人又曲里拐弯地走了一阵子,最终停在一个很破的院子旁边。
四人下了车,随着赶车人进了院子。院子黑灯瞎火,那人摸索着打开屋门,一会儿点着一盏油灯,火苗很小。
待眼光适应环境后,张氏、刘列猛发现屋里三间通透,并未隔开,地上堆放了好多柴禾和干草,屋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干草味。
靠近西墙处还有个用石头支起来的马槽,显然,是那头驴的吃饭家伙。靠近东墙,则是一张单人床,正是赶车人的住处。
张氏疑惑间,赶车人从马槽旁边儿的一个袋子里捧出一些玉米,放到门后灶台的一个铁锅里,又倒入水,点火煮上,说:“就这么些东西了,恁将就一下吧。”
张氏拉元鹏坐在自己跟前,刘列猛也坐在草垛上,看看玉米快要煮熟了,赶车人说:“恁一家先吃点东西吧。吃完就住到这屋吧,我住到厢房里了。”说着就出去了。
张氏感到纳闷,这赶车人好生奇怪,玉米眼看快要煮熟,却走了,他不饿吗?
那刘列猛倒是饿得紧,不管那么多,玉米味从锅里飘出,他就不停地用鼻吸着,喉咙还不时向后吞咽一下。
元鹏也饿,但看张氏默不作声,也就不敢嚷嚷。刘列猛看玉米已熟,就用灶台上的一个罩屉往碗里捞了一下。自己一边捏着往嘴里塞,一边示意张氏元鹏享用。
张氏摇摇头,她说不出什么感觉,只是怪怪的。但也不能为此就阻止刘列猛享用。
那刘列猛吃了一阵,碗底不觉已经干净。他咧咧嘴,打了个饱嗝儿,露出一丝满意但又略带不好意思的表情,昏暗的灯光下,脸庞显得有些狰狞。
刘列猛虽然不算什么顶天立地的仗义汉子,却也有基本的礼义廉耻,他和衣躺倒在柴草上,把赶车人的那张床让给了张氏和元鹏。
张氏只是拉元鹏贴近自己,坐在靠近门口的破凳子上,并不去那赶车人的床边。
刘列猛躺下就鼾声大作,急促而粗重的呼吸让张氏感到一丝不妙。她拿陌刀的刀柄一端碰了碰刘列猛,那刘列猛没有丝毫动静,反而鼾声更大。
这时一股刺鼻的气味从门口飘进来,张氏一下子站起,拉起元鹏移步至东头赶车人的床前。
元鹏此时已经有点迷糊,张氏让他靠在床前的那张桌子旁,示意他不要吭声,并做了个捂嘴的动作。
那张桌子正对着墙上的窗户,窗户用纸糊着,里外谁也看不到谁。
张氏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到桌上有什么东西,她轻轻用手碰了一下,感觉到那是一个发簪,女人用的东西,她心里霎时什么都明白了。
只见她轻轻抽出陌刀,悬空托着,慢慢走至门后,身体站直,将那陌刀又轻轻立于地上,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这时,门当地一声开了,赶车人在前,后面还跟着几个人。只听赶车人说:“大哥,麻倒了,你看。在路上我就觉得这次是撞上好运了。这是个肥羊。”
“嗯嗯,弄得不赖兄弟。咦,人呢?”
“草垛上呢!”赶车人朝鼾声如雷的刘列猛指一指。
“我是那只嫩羊和羊娃子。”
“在这里!”张氏手持陌刀,已经点住来人喉部。
那人吃了一惊,觉得脖子有东西顶住,凉冰冰的,他用力去拨,但拨不动,再用力,感觉脖子一阵疼,好似还有东西顺着脖子流下来。
“我日恁娘!敢动老子!”那人大怒,后退一步,举起手中家伙向张氏抡过来。
张氏轻轻用刀格当过去,怒斥:“找死!”
后面几人见状,和站在前面的赶车人吃了一惊,接着一拥而上,向张氏扑来。
张氏朝后面元鹏喊一声“闭上眼睛!”同时发力,陌刀如神附一般,在不大的屋子里左冲右突,进退自如。
只听得一声惨叫,一人已然倒地,那张氏毫不手软,先是拖刀后退半步,反身再攻且攻势凌厉,又听得一声叫,其中一人身体怦然倒地,头颅滚在一边。
眨眼工夫,两人丢命,领头的转身要走,张氏早用陌刀横在门口:“想走?”不待对方反应过来,起刀,横劈,领头的也轰然倒地。
赶车人早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嘴里一个劲说“大仙娘娘,饶俺一命!”
张氏问:“你们都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害我们?”
赶车人说:“我们都是穷人,也是没办法,才做这活计的呀。”
张氏说:“你们都害死了多少人?”
赶车人支支吾吾,张氏稍一用力,刀锋已刺破那人衣服,赶车人大叫:“莫杀我大仙娘娘,都在厢房里呢。”
张氏用刀朝外指了指,让赶车人走在前面,自己刀身朝前,横贴于身体右侧。院外寂静无声,只有那头拴在树上的驴子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张氏随赶车人进了厢房,借着灯光,看清了地上铺了一顶席子,空空荡荡,并无多余物件,正在纳闷,赶车人拉起席子,下面是个深坑,坑里叠放着好几具尸体。
张氏忍住心头怒火,还夹带一丝悲愤,问赶车人:“他们都什么人,为啥杀他们?”
“这不关我事呀,都是他们干的。东西我一样没要,他们都拿走了啊!”
那人一边说,一边向门外退去,突然转身往外猛跑。张氏那容他跑掉,拿陌刀往前一递,再一翻,那人匍匐倒地,张氏上前一刀结果了对方。
张氏转身进了大屋,看刘列猛依然躺倒在地,只是鼾声没有刚才剧烈。
元鹏在张氏让他闭眼的时候,他开始是想闭上的,但也许是父亲将自己的侠肝义胆、无视一切的胆量也传给了自己。
所以他又睁开了眼睛。看姑姑力战歹徒,并格杀他们,他心里并不害怕。
现在见姑姑拎刀进屋,他也许明白姑姑意图,主动走到刘列猛跟前,弯下腰去拍打那脸。悠悠地,刘列猛醒来,见眼前一幕,大吃一惊。
张氏并不多话,让他赶紧起来上院里把驴车套好,招呼元鹏上去,驱车赶紧离开村子。
刘列猛并不会驱赶驴车,只是坐在车上时不时地拍打那驴屁股。那驴子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一溜小跑地往村外走去。
出了村子,三人并辨不出东西南北方向,只是让那驴子一路向前。三人谁也不说话,约莫过了两三个时辰,听到很远处有公鸡打鸣的声音。刘列猛朝篷子里说了一句:“天快亮了。”
张氏回答:“沿大路只管跑,天亮再说。”看那小毛驴早已气喘吁吁,刘列猛说:“咱们歇一会再走吧,驴子这样下去就跑不动了。”
张氏想想也是,就让刘列猛把车停了下来。周围仍是黑色混沌的世界,看看天刚蒙蒙亮,这时天上又下起了小雨。
元鹏饥饿,加上紧张,还有一丝害怕,突然就发烧了。元鹏额头烫手,张氏急了,赶忙让刘列猛继续驾车赶路。
天亮了,目光所及处,是远处黛青色的山峰,和不远处山脚下的小村庄。张氏让刘列猛把车赶进村子,虽然村子里人烟稀少,但因为靠山,日子还能将就对付。
不一会儿,就见一个老者从街头冒出,看方向似乎是要往山上去。
刘列猛在后面喊了一声,那老者停下来,刘列猛上前弯腰打拱,问:“老人家,请问贵地是李家庄吗?我们走亲戚,不想迷路了。”
那老者回头打量了一下刘列猛,又看看驴车,疑惑地说:“这是葛家岙,云梦山方圆几十里,我没听过这个村子啊。”张氏在车上听个明白,再对话下去,怕是要穿帮了。
于是从篷子里探出脑袋说:“大伯,主要是孩子偶受风寒,发烧厉害,您看看村子里可有懂医的吗?”也许张氏语音忧伤,那老汉转过身来,问:“孩子在哪里呢?”
张氏撩开蓬帘,那老汉看见元鹏脸色坨红,双眼微闭,就探出一手,在元鹏额头摸了一下,又把元鹏眼皮翻起,看了一下。
老汉说:“没啥大的毛病,要不先上家吧,我给他熬点药喝喝,用不了两个时辰,保准能好。”张氏、刘列猛求之不得,嘴里道着千恩万谢,随老汉进了他家。
老汉边走边说:“如果你们走亲戚,最多半晌就可以走了。只是那李家庄我还真的不知道在哪里。”
两人不敢接腔,车子进了村头稍靠大街的一个空旷院子,里面并没有房屋,只是靠着土坡打了两孔窑洞。每个窑洞除了一个不大的门,旁边儿还开有一个不大的窗子。
老爷子进院,一孔窑洞的门开了,里面探出一个花白头发的脑袋,问:“咋又回来了?不是说进山再刨些葛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