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石磙吓得魂飞天外,硬着头皮进了山洞。
虽然是白天,山洞的大厅里光线黯淡,头顶吊了一个油灯。说是油灯,只是一个盛了豆油的黑色瓷碗而已,碗边上是一个用棉絮做就的灯捻儿,火苗不大,碗四周用绳子吊着。
因为没有窗户,里面还混有一种霉味,加上饭味,灯油味,人的体味,让人觉得恶心。梁石磙站在那里,两腿打着哆嗦。
“老锛头”见状,也用眼狠狠“剜”了他一下,附耳给那个人低声说了几句,那人仰起头,说了句,滚出去吧。
这次,梁石磙看清了这人的面目,不到四十,放头大耳,满脸横肉,鼻梁塌陷,鼻孔扁粗,略向上翻。
眼不大,细长,单眼皮,但眼神锐利,嘴唇不厚,留一副络腮胡,坐在那里,感觉站起来个头也不会小。梁石磙心里想道,这就是马殿青吗?
当下马殿青看二当家的提出用计不让王天赐攻打三峰山,也是将信将疑。如果能让王天赐灭了攻打三峰山点念头儿,那自然是极好的。
但问题是这事如何操作呢?二当家的前几年在禹州做私塾先生,后来结识马殿青,主动提出上山落草,马殿青不识字,却稀罕读书人,自然求之不得。
上山后,马殿青倒也善待他,为让他安心,把原本第二的位置生生夺了给他。
想必二当家的也想露一手,展示一下自己的本事,只是说,我自有妙计。
马殿青见二当家的信誓旦旦,也就不再怀疑,说道:“既然老二如此说,你还需要什么,尽管说就是。洞里还有点家底儿。小翠,你进去给二当家的拿出来。”
在马殿青旁边坐的那个身材不高的女人,起身向内洞走去,外面坐在木墩儿上的年轻女子,见状要起身,“老锛头”赶紧趋前按住,还要往怀里搂,被二当家的喝住,马殿青也示意她进内洞。
那女的放佛得到圣旨一般,迈着三寸金莲,忙不迭地往洞里走去,“老锛头”眼睛直直地盯着,几次跃跃欲试,想站起进去。
不一会儿,那叫小翠儿的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红布包包,递与马殿青。马殿青顺手将其放在跟前的小石桌上,一边打开,一边说:“各位,这个可是咱的镇山之宝啊。”
二当家的颇感兴趣地看着,只有“老锛头”心不在焉,一会儿往马殿青卧室瞟一眼儿。
那红布包里是个紫檀色样的方木盒,打开那木盒,里面赫然是副晶莹剔透的镯子,旁边还有一锭金子,约有五两左右,那金子塑成罗汉模样,煞是好看。
这是当年马殿青进禹州“吃大户”时,在康家拐儿的收获。
康家拐有一乾隆年间的进士,是禹州大儒王聿修的门生,家境殷实。
王聿修,曾经做过嘉庆帝的老师,坊间有传,当年举人进京赶考贡生前,嘉庆帝曾问王聿修:“王师傅除教我外,在老家有无同门师兄弟?”
那王聿修何等聪明,立马叹了口气,说道:“禀皇上,微臣倒是也带了几个学生,可他们和您比,那就差得太远了。”
嘉庆问道:“此话怎讲?”那王聿修微微摇了摇头,又叹道:“一个‘於’字,说了多少次,但还总是写成‘于’字。唉,不提也罢。”嘉庆微微摇头,表示赞同,也不答话。
殿试过后,嘉庆帝随意拿起考生试卷,不经意地翻着,并圈圈点点。放榜那天,禹州黉学门那道街一次考中了八个进士,“八士坊街”自此得名,并闻名遐迩。
那康姓进士及第后,为感谢老师,用金子打了一尊佛像。可那王聿修见了佛像,不知为啥,把学生痛骂一顿,并将其拒之门外。
这还不算,王聿修上书请辞,称年迈昏庸,已经无法为皇上尽力,皇上只是不准。
有天京城大雨,皇子皇孙门按惯例,天不亮就穿戴整齐在宫内等待王师傅过来。可左等右等,那王聿修却没有动静。皇帝不悦,正待发话,王聿修到了。
王聿修衣衫不整,辫子凌乱,一进门就跪地请罪,说是道路泥泞,耽搁了时间。皇帝看了,不动声色,说了声:“王师傅年纪大了,回老家休息着吧。”王聿修磕头如捣蒜,躬身后退。
回到家里就让家人收拾东西,并请人卖掉京城资产,连夜返回禹州。
自此王聿修闭门在家,并不肯和官府来往。
当年马殿青潜入康家,进了客厅,看东西琳琅满目,不知道拿什么好。
那康姓进士是个见过世面的,上前对马殿青说:“马爷,你只要不伤我家人性命,我有重礼相送。”说着让家人拿出金佛,连同那个檀木盒子一起奉上。
马殿青见了金子,竟然难得地放过了康家一家老小。马殿青前脚走,康家就报了官。当然,马殿青不在乎这个,整个禹州不知道他的人不多。
张松伟带衙役在屋里走了一圈儿,客气地问康进士:“要不贴个悬赏告示?”康进士心里骂了一句“都特么酒囊饭袋。”,嘴里却说道:“张大人不必了,但愿各位大人早日进山拿下那厮,我等草民愿效鞍马之劳。”
随后,又让家人拿出几十钱来打发张松伟们。
马殿青小心翼翼取出手镯儿,放到眼前,对着光线端详了一阵儿,又放进去。看看二当家的,用手推过去:“拿去送给王天赐,只要他断了打我的念头。”
二当家的也不退让,顺手拿起,放在腿上。说,我要亲自去一趟,家里的事情,老大你多费心了。
马殿青问了一句:“你一个人够吗?要不要给你个帮手?”
二当家明白马殿青的意思,挑明了说道:“大当家的一直信任我,我也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我要真做了,我也跑不出你的手心啊!”
这话当真,马殿青听了受用。歪了头,似笑非笑,用手轻轻拍了一下跟前的小石桌儿,并用大拇指用劲地在上面来回摁擦了几下。说,要去,就快点去吧。
二当家的出了山洞,径直往厨房走去,看见梁石磙,喊住他。梁石磙看是二当家的,一路小跑过来,弯腰低头站在那里。
二当家的说道:“去厨房给我拿点干粮,我下山一趟。”随后闪进厨房西面的那个门里不见了。
梁石磙进了厨房,两个壮汉正在往大锅里倒水拌面,看样子是要熬粥。见了梁石磙也不理他。
梁石磙自顾进了里间,看到笼屉上有几个菜团子,拿起来,再看看自己抢到那袋玉米还在,就把菜团子丢进袋里,拎了出来。因为是二当家的要,他底气颇足,也不理那二人。
那两条壮汉看梁石磙拎着东西出来,勃然大怒。一个新来的家伙,竟然如此胆大,如此放肆,不把人放在眼里。
其中个子稍矮点的丢下手中舀瓢,直接一巴掌呼了过来。梁石磙躲过,另一个汉子的拳头又过来了。梁石磙挡住,且战且退。
到了洞外,两人依旧不依不饶。矮个子越打越来气,脸涨得通红,嘴里不知骂的什么,突然操起洞门口的一把铁锹,径直朝梁石磙头上拍去。
眼看着铁锹落下,只听得一声惨叫,矮个子丢下手中的铁锹,木然地站在那里。
二当家的面色微怒,右手两个指头正捏着矮个子的胳膊,矮个子脸色发白,一句话说不出。
二当家骂道:“给你们怎么说都不听,到了这里都是兄弟,争什么凶,斗什么狠。有能耐进京杀了嘉庆老儿!”三人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二当家见状,朝梁石磙说:“你过来一下。”
梁石磙跟在二当家的后面,走进厨房旁边的小门里。原来那又是一个不起眼的山洞门。进了门,里面并不大,倒也拾掇得干净。
床上铺了一个褥子,是蓝黑相间的那种,靠门口是床头,上面是一个青灰色的枕头,旁边不知放了一本什么书。梁石磙不识字,但对读书人有好感,梁庄刘仙儿识几个字,把梁石磙羡慕得要死。
二当家的说:“你把东西给我背到中峰坡沟那里再回来。你和老锛头熟,劝他不可强行欺负那个女的。”梁石磙知道二当家说的那个女的,李国轩的女儿。
可他哪敢跟“老锛头”说这事啊。他摇摇头,说:“我不敢,我也是才认识他。”
二当家的将信将疑,一边将金子从紫色盒中取出,塞在腰里的腰巾里,一边掏出几个菜团子装在褡裢里,同时迈步往外走。
梁石磙将玉米袋子放在肩头,跟在后面。
走到马殿青门前的白果树下,二当家的进去和马殿青道别,迎头和从里面出来的“老锛头”撞了个满怀。
“老锛头”不悦,正要发火,见是二当家的,就不再吱声,点点头,咧了一下嘴,算是道过别了。
“老锛头”自顾自往厨房那个方向走。看见跟在后面的梁石磙,停下,问了句“你这是干啥?”梁石磙答了。“老锛头”也不再言语。
二当家的进洞,一会儿出来了,怫然不悦,只是向梁石磙说了句,咱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