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这还算一个大厅的话,那靠近大厅的西侧,有一个人为刻凿的石门,门上挂了一个棉布做的门帘。撩起门帘,里面赫然有灯光透出。
梁石磙三人等了片刻,“老锛头”出来,示意三人跟着走。
门帘放下的瞬间,梁石磙看见里面是个拱形的厅室,顶上悬挂一个铁油灯,下垂至一人高处,靠后墙是一个大石床,上面铺有被子,被子上坐着一个人,灯光昏暗,并看不出年纪。
床角落里,貌似还有一个人,身材娇小,像个女人。
那人自始至终并无一语。“老锛头”带三人出来,出了山洞往旁边走,过羊肠小道,再攀爬一阵,豁然开朗,是一块空旷的场地,场地的周边用石头垒就,靠悬崖绝壁出,一字排开,是六个山洞门。
“老锛头”几人走到最里处,打开洞门,摸索着点着油灯。里面像是个厨房,有案板、菜刀、大锅等物,里面还有个狭间,地上堆满了大小不一的各色各样的袋子。
明州顺手也把那个玉米口袋放到地上。
“老锛头”东翻翻,西看看,从一个框子里摸出几个菜团子,递过来,众人狼吞虎咽吃了。再从洞口那个水缸里舀出一瓢水来,咕咚咕咚饮了。
“老锛头”指指靠近厨房那个洞,示意梁石磙进去。
梁石磙推开洞口,那洞门由木头做就,上面缝了一层棉布,进得洞里,才发现这洞和刚才那个完全不一样,大而空旷,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一二十个人。
有的在铺下垫些麦秸,有的铺个布单子,也有和衣而睡的。梁石磙就在洞口附近找个空地躺下。
第二天蒙蒙亮,梁石磙就被人踹醒了。睡眼惺忪,走出洞外,太阳虽然毒辣,但没有山下那种烤炙感,微风刮过,反倒有一丝凉意。
洞外已乱七八糟地占满了人。那人数看去也有七八十个,高矮胖瘦不一,个个无精打采。
队伍前面稍高处,靠近厨房,站着“老锛头”和一个面目白净的人。
那人年纪和梁石磙差不多,身材中等,穿一干净的皂青色长衫,带一蜀绣织就帽檐的的缎帽儿,貌似商人,和众人相比,怎么都觉得另类。看他眼神平静漠然,若有所思,一言不发。
“老锛头”看人到齐了,举起右手,大喊“马大帅,马大帅,跟着您吃肉菜!”,手臂不待落下,再次举起,颇具煽动性。
那下面应声而起,虽不整齐,却不希拉:“马大帅,马大帅,跟着您吃肉菜!”喊完,两个壮汉从厨房抬出一个箩筐,里面是掺了野菜的窝窝头。
返回厨房,再抬出一个大铁锅,里面清汤寡水,下面隐约一些小米和玉米粒。
众人看见窝窝头,一拥而上,旁边面目白净之人喊了一声“排队!排队!”声音中透着不满和不快。他声音不大,却有穿透力,大家一下安静了许多,开始排起队来。
很快,馒头和汤都被分光,后面没有吃到的开始发出狠狠声,那面目白净之人,朝“老锛头”转了一下身,说道,再抬!
“老锛头”如法朝身旁两个壮汉喊道,愣什么,再抬!二当家的不是说了吗?
壮汉进去,又抬出一大筐窝窝头,这次,里面还夹杂了一些蒸熟的红薯干。
往年秋收季节,农民会将从地里刨出的红薯用刀切成片状,置于太阳下暴晒,待晒干后收藏起来,或磨成面粉,或在冬天蒸了直接食用。
禹州红薯淀粉含量高,吃起来筋道。遇到丰年,农民会将红薯放在石臼中捣碎,家里条件好的,会在石磨上碾碎,再用细砂过滤,待淀粉沉淀后,晒干,做成粉面。
或做粉条,或做凉粉,或做焖子。家有客人,端出一盘可口的焖子,是让人大快朵颐的乐事。
今众人见到蒸熟的红薯干,自然哄抢,这下,二当家的又不高兴了。只是嘴里不满道,吃完了干活。锛哥,你招呼着,说完,朝东头走去。
没人注意,从厨房里走出一个汉子,提了一个竹篮,沿着一溜儿洞口,也径直向东头走去。
这边“老锛头”大声吆喝着“按规矩走,不能空手回。三个方向,多劳多得。”说完,也朝东头走去。
到现在梁石磙才知道,众人下山抢劫,并无固定分组,也无固定方向,更无固定数量限制。纯粹是自由结合,真正的一帮乌合之众。
众人听罢,返回洞里。不一会儿,再走出时手上已多了各式各样的武器。细看了,大多是农民常用的农具而已。铁锹、铁耙、锄头、铁叉等。
与其说是下山抢劫,倒不如说是下地干活儿。
第一次,没人和梁石磙结合,他就干站着。还是明州喊了他和瘦子,又叫了两个头发已有点花白的中年汉子,说是去磨街“走一单”。
听说是磨街,梁石磙脑海里立马现出“黑妞”的嘴脸,恨不得立即下山灭了她。
绺子下山抢劫分两种形式,有计划的抢劫和无计划的抢劫。
有计划的,叫“动事儿”,就是事先确定抢劫对象,并对抢劫对象做一前期调查,包括对象家的家底儿,人员,甚至社会关系和人脉交际等。
这一般针对的都是熟人,或者说绺子里至少对抢劫对象有较熟悉的。所谓的“兔子不吃窝边草”那只是说说而已,挂在他们嘴边的另一句话是“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无计划的,叫“碰事儿”,就是事先没有固定抢劫对象,只是漫无目的地游荡,看见合适的,或者觉得对方是个“大户”,就会跟随在后,寻找时机。如躲在某处,在其路过处突然发难等。
相比之下,“动事儿”比“碰事儿”好做,因为“动事儿”已经做到“知己知彼”,而“碰事儿”则“知己不知彼”,风险较大。
如半年多后,“老锛头”遇到何老大,被何老大一锁击杀,就是他们不知道何老大是个“硬茬”。
还有一个区别,“动事儿”大都选择在晚上,“碰事儿”则可以在白天进行。
这次去磨街“动事儿”,他们事先选中的是小吕镇徐增坤媳妇娘家的堂兄李国轩。
李国轩在禹州开了个染坊,攒了些钱,回村子里盖了几间高门楼,又托李爱珍说合,在村南头购了几亩肥地,农忙时还雇上几个短工,日子过得滋滋润润。
回村里老是雇辆四轮大马车拉着,上面用席子做成的棚子也很招眼儿。即便前年大旱,地里庄稼颗粒无收,也挡不住李国轩吃香喝辣,在村子了卯足了劲儿显摆。
打听到李国轩这天回了老家,明州他们几人开始“动事儿”了。梁石磙以为自己会进去,但他们只是让他在村口把风,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
加之,这次“动事儿”,他们压根没有听从自己的建议,去李爱珍家。这让他对明州有点不满。
过了一个时辰,明州他们出来了,背上每人都有东西,估摸着都是粮食,只有明州背上,像是一个人。
梁石磙想要问一下,却被明州腾出右手,一巴掌呼过来,嘴里骂道:“恁娘那个腿根儿,咋那多事儿呀!”
梁石磙不敢多问,只是悻悻地,跟在后面返回山里。
第二天,日上三竿,梁石磙醒了。起身出门,发现人已走光,走进厨房,箩筐里只剩几个菜团子。他顾不了那么多,拿起吃了。
这次下山,明州他们不喊他,他心里不乐,沿着山洞门往东头走去,他觉得那是他们进山的必由之路。
山上到了深秋,树叶开始变黄,地上落了一地,盖住坎坷不平的道路。走到尽头,是一条横在面前的路,如果沿着那路继续前行,就是爬山了,而且路变得越来越窄。
梁石磙反向走下,没多久,到了那天晚上来时的拐角空旷地了,旁边正是那棵白果树,此时,地上落满了白果树金黄色的叶子,还有大如拇指肚儿的白果。
他捡起一个,放到嘴里,咬了一下,感到苦涩。
这时从洞里传来几句声音,夹杂有嘤嘤的哭泣声。
先是“老锛头”的声音:“你有啥不愿意的,跟了咱,吃香的,喝辣的。”
接着像是二当家的声音:“锛头,这事也强不得。不是说强扭的瓜不甜吗?让她先住下。咱还是先说说入教的事吧。”
中间夹杂着另一个女子的声音:“我说妹子,你就依了老锛头吧,那人有劲儿,能弄钱。”
再听到的仍是“嘤嘤”声。
又过了一阵儿,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梁石磙之前没有听到过的声音:“我说二当家的,老锛头的事情按你的意思,先放放吧,你老提入教的事,我约摸着也得放放。”
接着又是那个声音:“天气冷了,再做几票吧。王天赐那狗日的,就是喜欢冬天找咱麻烦,要是再把山围了,冬天咋过啊?李公望家的情况搞清楚了吧?”
“搞明白了,老大。李公望家里,光大烟就有十箱。”“老锛头”回了一句。
“扬汤止沸,何如釜底抽薪?”二当家的说了一句。
“老二,你有话直说,不要讲那些听不明白的话。”
“老大,我有一计,可让王天赐今年不来打咱们。”
二当家的此话一出,几人都精神为之一振。
只听二当家的声音放低,梁石磙待要弯腰偷听,却被里面一声怒吼,给老子滚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