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真从不外出化斋,哪里来的鸡蛋?肯定是香客送的,既有鸡蛋,说不定还有别的吃的。
梁石磙也不磕碎鸡蛋,直接吞进嘴里,嘎蹦一下,碎了。他拿了一双眼睛开始搜寻,果然在靠墙的柴禾垛旁,有一个半尺高的口袋,里面貌似装着什么东西。
梁石磙趋前,扒开袋口一看,大喜,里面竟是半袋玉米。他不知道,那玉米是陈年玉米,如果仔细看看,会发现有的已经发霉。
禹人秋粮以玉米为主。大多在夏季小麦收割完毕开始种植,八月成熟。丰年时,农人常将玉米在地里从玉米杆上掰掉,扒下外皮和玉米须,反挽成结,相互绑在一起,放在屋檐下晒干。
之后将玉米粒拔下,——禹人称之为抠玉米。玉米磨成面粉后,可做粥,也可做窝窝头。还未完全成熟时,也可掰掉用来蒸煮,味道鲜美。
眼看梁石磙发现玉米,妙真上前抢夺。梁石磙哪肯让出,见妙真拼了命地抢夺,梁石磙也是拼了命地护着。两人撕拽中石锤从梁石磙怀中掉落。
妙真力气虽不及梁石磙,却拿出了拼命的架势,梁石磙摆脱不下,心中焦躁,拎起石锤超妙真头部狠狠砸去,妙真应声倒地。
看看妙真被砸死了,梁石磙先是吓了一跳,再看看那女孩,先是瑟瑟发抖,接着一声大哭,边哭边跑过来趴在梁石磙腿上撕咬。姑娘虽小,但力气不小,咬得梁石磙哎哟直叫。
他一脚踢翻小女孩,拎起了石锤,直照她头上砸去。
那女孩倒地,也不屈服,眼中没有丝毫的求饶,只是充满了仇恨,定定地,瞅着梁石磙。
梁石磙看见这眼神,突然就想起父亲被黑妞用棍敲死前那哀怨的表情。那是一条命,他心里一紧,手松下来了。
他拎了石锤,掖在怀里,扛起半袋玉米,夺门而出。
梁石磙出了文峰塔不敢沿大路前行,往西走进一条狭窄的、坑坑洼洼下坡路。走了一阵儿,道路渐平,视野也渐宽起来。抬头看去,赫然是一个不大的小村子。
那村子廖无人烟,并无丰年时人来人往,鸟鸣狗叫的场景。毒辣的太阳下,唯有村头的一棵槐树,上面的绿叶还显示着它不屈的生命力。
梁石磙不敢放慢脚步,但又不敢弄出大的动静,紧贴着墙根儿,像条蛇一样,无声无息地往前疾行。
大旱之年,地里颗粒无收,百姓水深火热,各自四散逃命,连条狗都见不到。
村子纵横两条道路,东西稍宽,是通往禹州的,隐约能看到连到大路的岔路口。南北稍窄,通往村外,一眼望不到边,远处,是起伏不平的三峰山。
走到十字路口,嗅无一人。往西看,远处好像一个人影,他定睛看了一下,不成想那人也正朝他这边看。梁石磙心跳如鼓,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走出村子,又是一条大沟,隔沟望去,远处影影绰绰,方方正正的一个石台,他认出那是古钧台。他想,走到那里,离大席店已经很近了,讨口水喝。人,渴着比饿着难受。
下了坡沟,空气愈加闷热。看那空气都是象水一样,起起伏伏。梁石磙饿累交加,只想寻个凉快的地方,四下望去,快出沟的地方,有个洼陷的地方,背阴,好像有点阴凉,他赶紧走过去。
那洼陷处并不大,由坡上积水冲久之后,坍塌而成。
太阳稍微西下,不再直射,恰好形成一片阴凉。梁石磙走近,心中一喜,放下袋子,掏出石锤,一屁股坐在地上。
也是之前过于紧张,现在一下放松,加之又累又饿,坐下一会儿,竟然酣然入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梁石磙感觉胳膊一阵疼痛,睁开眼,发现面前站着三条汉子。待要起身,却动弹不得,原来胳膊已被缚紧,脖子里还套着一个麻绳,绳子打了一个环结。
只听得一个声音:“大哥,勒死他算求了!”梁石磙吓得魂飞天外,瞌睡虫瞬间跑了个无影无踪。只一句话:“大哥饶命,大哥饶命!”
再看为首的,五短身材,面色黝黑,脑袋上下瘦削,中间微宽,宛如木匠用的“锛头”,一双鹰眼正在打量梁石磙:“说!玉米哪里来的?”
梁石磙知道遇见强盗了,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将父亲被打死,自己又捶杀妙真的事说了个清楚。
“老锛头”指着旁边儿拿一根钢钎的瘦子,道一声“明州,给他解开!”那个叫明州的放下钎子和玉米袋子,弯腰给梁石磙解开绳子。
另一个拿棒的人往边上挪了挪。,嘴里嘟囔了一句,又是个骨架,锛哥,做不做?老锛头端详了一下,看看旁边儿二人,翻了个白眼:“今儿个饶了他,跟我们一起回山。”
说完,朝梁石磙扬了一下下巴,今儿个算你走运,走吧。
梁石磙转瞬之间,梁石磙在生死边缘滚了个来回,兀自惊魂不定。那个叫明州的在他旁边踹了他一脚:“还不谢谢锛哥!”“谢谢锛哥,谢谢锛哥!”梁石磙忙不迭地弯腰说道。
“走吧。”锛哥说完,转过身去,背后宽厚的腰带里,别着一把利斧。
四人逶迤前行,并不沿着主道走,而是专挑乡间小路。明州手持钢钎在前带路,瘦子在后,背上还有那个玉米袋子,之后是梁石磙,最后是“老锛头”。
路上四人话语并不多,一段不远的路,走了半天,眼看日落西山,四人才走到古钧台附近。
“老锛头”喊声“停”,前面明州停下,转过身来。“老锛头”说,“歇歇吧,喝口水再走。”四人朝古钧台走去。
古钧台周围赤野数十里,大席店村子里这里不远,但仍然看不到“活”的气息。台基周围是略显干枯的野草,紧贴台座,是一些大小不一的石块儿。
四人靠墙坐下,顺序仍是路上走时的顺序,梁石磙被夹在中间。
明州取下背上水袋,拔开瓶塞儿,递与“老锛头”,老锛头仰脖灌下几大口,又递回去。明州接过,仰脖也是两下。
梁石磙看那水袋,原本白色,已经泛黄,黄里带黑,而且上面各种划痕,瓶口用一个木塞子塞住。——显然,不是中原地区的物件。
明州喝过,又递给梁石磙旁边的瘦子,瘦子想讲究,就用手揩了一下袋嘴儿,只听明州骂了句“娘,嫌老子脏啊?有种别喝。”
瘦子也不搭腔,扬起脖子,也是几口灌。末了,把水袋还给明州。梁石磙早就渴得喉咙里冒火,见他几个痛饮,心中眼巴巴地看着。
现在明州拿回袋子,并没有让他喝的意思,心里更觉得渴了。“老锛头”看了一眼明州,再看一眼梁石磙。明州明白其中意思,有点不情愿地把水袋递过来。
梁石磙接过袋子,顾不上说声谢,仰脖喝起来。
袋嘴几人共用,黏糊糊,臭烘烘。梁石磙此时已顾不得这些,那么几下子,水喝完了。他觉得还不过瘾,又两手往里掬了几下,再次倒往嘴里。边倒边拍打。
“老锛头”旁边低声说一句“怂样”,边歪了头,靠着古钧台的墙基睡了。
梁石磙一路又饿又渴,又累又紧张,现在喝了水,心情也跟着稍有放松,靠在墙上,不一会儿,瞌睡虫卷土重来,他就招架不住了。
待到明州踢醒他,睁开眼,天已经黑了。“老锛头”看看天,站起身来,抖了两下,说,回家!
四人翻过大路,下了沟底,走至从中峰,开始往上攀爬,羊肠小道,曲里拐弯。走了良久,梁石磙看见通往西峰的吊桥。
吊桥对面黑乎乎一片,并无灯光人影。那“老锛头”走到前面,右手拿拇指食指捏在一起,放到嘴里,嘴唇嘬起,吹出一阵似鸟叫非鸟叫的声音。
站在最后的梁石磙都感到刺耳。口哨声过后,只听一阵嘎吱声,吊桥缓缓放下。
“老锛头”在前,三人在后,沿着吊桥过去。那吊桥使用麻绳做就,桥面用木板绑定,两侧各有一根粗绳,过人时,从西头放下,人过桥起。
梁石磙第一次走这桥,心里惶恐,腿未免有点哆嗦。看那三人虽也摇摇晃晃,但还镇定稳实。
看看过了桥,旁边儿有两个彪形大汉等着。见了“老锛头”,打个哈哈,自是忙着收桥。
这边“老锛头”在前,三人跟在后面,继续往主峰攀爬。那西峰原比中峰、东峰险峻,路更难走。四人半走半攀,偶尔还要曲腰从狭洞钻过。
约摸一个时辰,走到一个略微开阔的地方,“老锛头”停下脚步。梁石磙打量一番:一块狭窄的平地上长了一棵白果树,约有一搂粗,周围都是悬崖峭壁。
再往上看,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暗色天穹。梁石磙正在迟疑,那“老锛头”走向白果树后面,回身向他三人摆摆手。
近前,是一个一人见高的洞口,呈三角形,低头可以进去。走上一丈余远,豁然变大,但并无一人,只是靠墙根处有几个不规则的石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