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老师眼中的尖子生,亲戚眼中别人家的孩子,如今面对的是一大堆粗剪的布料和一架“咔哒咔哒”作响的缝纫机。
没错,这就是我,一个从小学到高二,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的学霸,如今只能坐在小小的工作台前,努力成为全厂第一的缝纫女工。
很多人同情我的遭遇,认为成绩如此优秀的我因为突发变故而辍学是一件可惜的事情,我自己也这样认为。
我曾经有很多梦想,最向往的是成为知名服装设计师,如果做不成设计师,做个高级白领、科研人员、金融精英等等也行,我一直憧憬着自己的人生能有所建树,觉得自己天生不是平凡之辈。
也许,这有些自负,我承认。即便我被逼辍学,我仍然相信自己不会度过默默无闻的一生,是金子总会发光,我对自己有信心,我相信未来会为我敞开怀抱。
但是,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我的内心似乎渐渐没有那么笃定了。
每到假期高中同学聚会,大家在一起兴高采烈的谈起各自学校的趣事,我只能在一边默默嗑瓜子。以前班上倒数第一的同学也进了私立大学,眉飞色舞的样子比我神气多了。
我与他们的共同话题越来越少,我厌倦了羡慕,厌倦了抱怨,厌倦了他们看着一个缝纫女工的异样表情,厌倦了他们充满好奇的问话。
不错,我只是一个缝纫女工,从十七岁开始,我就成为了缝纫女工,每个月三千元的工资全部上缴给我那游手好闲的继父。
刚开始,高中班主任经常来我家里劝说爸妈,还曾将我的情况反应给校长,但继父一副铁打不动的架势,有几次还差点撸胳膊要对班主任动粗,久而久之,再也没人管这闲事。
我知道,我没有能力改变这一切,因为除了母亲,在这世上我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而我的母亲,偏偏恪守着“妻为夫纲”的传统思想,以夫为天,逆来顺受。
下个月,表妹就要结婚了,她的婚纱姨妈亲力亲为。虽然这是个服装品牌满天飞的时代,但再奢侈的品牌服装也比不过母亲的一针一线。姨妈年轻的时候可是附近有名的裁缝,只不过近些年受成衣市场冲击,人们不再流行到店里做衣服,所以生意惨淡,改行开了超市。
记得小时候我最喜欢赖在姨妈家,抱着她的针线盒子,缠着她教我缝东西和绣花,姨妈的针黹功夫无人可及,缜密精巧,还深谙苏绣技艺。
得了她些许真传,我也算同龄人中一等一的女红。说起来,还真是以前的女人贤惠,一家人的被褥衣衫都靠女主人一双巧手,不像现在,大多数的女孩只知道剁手。这也难怪,时代在变迁,古老的生活方式总会被新生事物一点点改变,现如今,哪个女孩会织个直上直下的围巾都令人刮目相看。
读书的时候,因为家里穷,有同学过生日我也拿不出像样的礼物,就只能找几块碎步缝个娃娃、钱包或者笔袋送给人家,送归送,我却从来没见过谁会真的用上,除了他——骆易阳。
在我记忆中,他是个特别爱笑的男孩子。
记得那是十四年前,我刚刚考上初中,上学报道第一天,我和发小汪梵一起乘公交去学校。那时的公交车是铰接式两节车厢,中间部分像手风琴一样,拐弯的时候晃荡得厉害。车里很挤,我们只好站在交接处,也没有扶手,只能彼此搀扶勉强保持平衡。
对面有个男生,身材瘦削,个子不高,但长得很清秀,利落的板寸头,皮肤微黑,两只眼睛水灵灵的,呃……这样形容一个男生的眼睛似乎不大合适,但我当时的第一感觉的确如此,他的目光十分柔和,甚至透着一点点的怯懦。
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看到他第一眼,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仿佛我们在很久远的年代就已见过彼此。他定定的看着我,眼睛一眨不眨,不知道他是否也有和我一样的感觉。
我们好奇而又略有忐忑的对望了许久,忽然一个急刹车,该死!我竟然毫无征兆的向一侧跌了过去,他看到了十分敏捷的伸出胳膊扶住了我。那一刻,我们离得很近,我的手紧紧的攥住了他的手腕,放佛是揪住了一簇救命稻草。真尴尬啊!好在他的目光依然温善,并没有一丝的嘲讽,这让我安心不少。
一旁汪梵看到这一幕,“噗嗤”笑了起来,脸上是一股子幸灾乐祸的表情。我看她笑,自己也不由自主的跟着笑,真是奇怪,像我这样极会控制情绪的人居然失控一般的大笑起来,简直莫名其妙,简直脑袋短路,当时我自己也觉得夸张,可就是停不下来,根本停不下来。
男生看我俩乐得前仰后合,略有些尴尬,但很快,他也笑了,不过是微笑。这时我发现,他有两个让女生都嫉妒的小酒窝,有酒窝的人笑容格外好看,加上他的目光透着善良和谦和,使我对他的印象又加了十分。
很快车到站了,经过一番肉搏,我和汪梵都快挤散架了,等从人群中冒出头来,那个男生早就没了踪影儿。
我和汪梵互相整理整理衣服,把书包扶正,手拉手进了学校。
依稀记得那天是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阳光好得像麦穗的金。
正所谓年少不知愁滋味,我心里和天空一样透亮。一心期待着见到新班主任,认识新同学,哈,想着想着还真有些兴奋哩!
开学的时候,学校里是最热闹的,跟集市似的,三五成群的学生,说笑打闹,欣欣向荣。
我和汪梵一起分到了初一(二)班,顺着指示牌,看到一幢三层小楼,每一层5间教室,教室外便是通往楼梯的露天长廊,也可勉强称为阳台。这种格局的教学楼在20世纪非常常见,当时觉得环境还不错,有阳台,课间出来玩多敞亮!
“初一(二)班……”汪梵嘟囔着挨个看教室门上的牌子,“嘿!就这儿啦!桐桐,咱们到啦!”
她扽着我的胳膊走了进去,向里一看,已经星星点点做了几位同学,讲台上,一位漂亮姐姐笑盈盈的垂手而立。
这一定是班主任了!我和汪梵略有些拘谨,对视一眼,鞠了个90度的躬,齐声喊:“老师好!”
“呵呵,你们好!”老师的声音很甜美,“来来来,过来签到,都叫什么名字?”
“我叫汪梵!”
“汪梵……”老师拿过了签到表,在上面找她的名字。
“不是平凡的凡哦,我妈妈信佛,是梵文的梵!”汪梵冲我吐舌头。的确,她妈很信佛,严格素食主义者,这可苦了她和他爹了,父女俩不得以时常下馆子开荤,每次被他妈发现,都拿起扫帚追着打,但原因不是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而是因为浪费钱。汪梵常说“见我妈天天拜佛求保佑,也没见天上掉下钱来,这叫求佛不如求己啊。”
“你呢?”老师问我。
“哦哦,我叫苏桐。”
“好了,你们两个先找座位坐下吧!”
“谢谢老师!”
我们俩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往楼下一看,篮球场尽收眼底,汪梵花痴的笑了,“这儿以后看帅哥真方便!”
“你呀,把口水收收吧!”我笑着瞪了她一眼。
前排有个小胖转过头来,呲着牙冲我们傻乐,我说他傻乐,不是形容他呆萌,而是他眼角眉梢之间透着一股不同于常人的傻气。
出于礼貌,我向他点头微笑,汪梵可不管这个,冷了脸瞥了他一眼,“干嘛呀,没见过漂亮女生啊?长得跟猪八戒似的……”
“咳咳!”我故意咳嗽两声打断她的话,又用手捅咕捅咕她的腰,示意她:刚开学,大家都不认识,不要无端挑起战火。
汪梵领会,给了小胖一个白眼,不说话了。
小胖似乎根本没把汪梵的话放在心上,依旧傻乐,露着一口虫牙。
“我叫大冬,你叫啥?”他一字一板慢吞吞的说着,憨声憨气。
看他的目光,好像是在问我,还没等我回答,汪梵伸出手把他的脑袋转了回去,“大冬,哼!我看你是大冬瓜!超级大冬瓜!”
“老师好。”有人走进教室,轻轻唤了一声。
我和汪梵抬头一看,不由都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