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彼岸将乾逸潇带到他府邸的一处凉亭,而寒山寺已经早早坐在那里面等着他了。
凉亭的石桌上面堆满了大秦的刑法典籍,高高的一摞书籍看起来很脏乱。
每一本都像是在泥潭中捡起的一样,有些书的边角和封面都已经被扯烂。
但是即使是脏乱成这样,穆彼岸还是坚持每天闲暇时间都来到此处翻翻古籍。
看看大秦历代的刑法都有哪些优点缺点,再想想现在的刑法还有哪些不足。
看看大秦那些历代杰出的,有大作为的刑部尚书的人生经历,和他们所为之事,眼观千秋,以明心智。
“陛下,人带过来了。”穆彼岸来到庭前,躬身恭敬道。
他在进府前就将跟着他的卫队散去,所以现在这片地方就只剩下他们三人。
面对寒山寺时,穆彼岸那无情铁血的眸子上多了些激动的神色。
“嗯!很好。”
寒山寺放下手中正拿着的一本典籍,随手扔在石桌上,别有深意地笑着稍稍点头。
正笑着,寒山寺明朗地眼眸突然看向穆彼岸,指着桌上那些破烂不堪的典籍,略带严肃的说道:“去藏书阁换一批吧!字都脏的看不清了。我大秦可不缺书,别传出去说我寒山寺亏待人。”
穆彼岸突然一愣,觉得寒山寺忘了什么,面上凶恶的男人心中有些苦涩,眼中闪烁着些难以表达的神色,顿了顿袖子,很艰难地笑了笑。
“陛下忘了,这是微臣当年初登尚书之位时,陛下亲自登府给我送的法典。陛下忘了,臣心里可都记着呢!”
仿佛一切还是昨天,穆彼岸的脸上不禁多了几分喜色,在大秦,像他这样,刚上位就能被寒山寺赠书的人少之又少。
正如他所说,即使寒山寺忘了,他也会一直记得的。
“哦!这样啊!你不说我都忘了呢!”寒山寺顿了顿神,脸上也有了几丝笑意。
寒山寺记得那时穆彼岸还是个涉世未深,天不怕地不怕的黄毛小子。
初登尚书府之时,一身正直之气茂盛无比,嫉恶如仇,刚正不阿的行事作风引得了无数百姓的好口碑。
却也因此触犯了一些权贵利益,引得了江湖庙堂好多人的不满。
当初为了让那些心有恶胎之人有所忌惮,寒山寺亲自登门赠书,以示他对此人的重视,那些人才没敢乱来。
这一幅该是明君体恤下属,臣子爱戴帝王的画面,本应该看起来很温馨。
但在乾逸潇眼中就变了样了,乾逸潇卷起袖子咳了咳,想提醒他们这儿还有个外人呢。
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前一刻没看到寒山寺的时候,乾逸潇对此人忌惮惧怕异常。
但是真正跟寒山寺面对面的时候,却有有一种故友重逢的感觉。
寒山寺巍峨昂扬,神态坚定自若,一身白衣拖江,静坐在小亭中靠水的那一石椅上,上身倚在小亭的木栋之上,依山傍水,很随意。
要不是那高竖的紫金发冠稳稳立在他的头上,很难将这个白衣男人和那个大秦不可一世的帝王暴君联想在一起。
听到乾逸潇“不怀好意”的咳嗽声,正在沉浸在往昔回忆中的穆彼岸被拉回现实,斜着目光瞪了瞪乾逸潇,不自主的抽抽嘴。
要不是寒山寺在这里,他说不定真的会上去给这位北地枪王来几个大嘴巴子。
“既然如此,微臣就退下吧!”穆彼岸告辞转身。
经历了这么多年岁月的洗礼,穆彼岸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一腔热血,势要扫平世间奸恶的狂妄小子了,孰轻孰重他还是能分得清的。
寒山寺在谈一些大事的时候,绝对不允许有第三人在,这一君一臣在帝都合作这么多年了,穆彼岸很清楚这一点。
临出门时,穆彼岸还不忘回头嘱咐道:“陛下请放心,这里很安全。”
天道大陆之上,无论是江湖庙堂,还是修炼门派,他们之间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有些势力底下甚至混进了妖族,魂族等异族的耳目。
即使是寒山寺手底下的大秦,天子脚下的大秦都城帝都,他也不敢说这里面的人全部忠诚。
就如同昨夜东吴还在封锁风恒天驾崩的消息,今天一早这事情就在天道大陆之上传了个遍。
寒山寺笑着点了点头。
穆彼岸出门之后细细思索,才发现他刚才的话似乎有些多余了。按照寒山寺的心性,要是这里不安全,能让他将这枪王带到此处。
想到这里,穆彼岸的嘴角不由扬起,笑意横生,大步离去。
寒山寺在小亭的石椅上躺坐,乾逸潇在台阶下面站着。
不知是台阶太过于高的原因,还是乾逸潇看寒山寺角度的问题,他总觉得寒山寺比他高了很多,很多。
穆彼岸走后,乾逸潇原来懒散的神情溃然消散,正经多了。
寒山寺倒还是原样,闲笑道:“老东西,一直站着不累吗?上来坐,这石椅上还能有刺不成?”
乾逸潇狡邪一笑,迈着步子,一步一步地踏上前,道:“秦帝不吩咐,我这老头子怎么敢和您同坐。”
乾逸潇来到石桌前面,和寒山寺对面而坐,这才又将寒山寺看了一眼,依旧觉得这个男人比自己高几分。
至于寒山寺到底比他高在哪里,他又说不出来个所以然。
“喝茶。”寒山寺端起茶杯,微抿了一口,眉头高挑,低头看了看乾逸潇面前的茶盏,示意他不用拘谨。
寒山寺在乾逸潇面前松松散散,很随意,就像是和一个朋友谈心一样。
要是不知道其中关系,说不定真会当这就是两个别过多年的友人重逢一样。
“呵呵……”乾逸潇尴尬一笑,端起了茶杯,一饮而尽,将茶杯轻轻置于桌上,笑颜道:“以前只是听说秦帝待客热情,今日一见,果是如此。”
完事还不忘夸叹:“好茶。”
的确是好茶,乾逸潇并不是敷衍寒山寺。茶入喉咙的一刻,茶香在肺腑深处绽放,蹦腾不息,在身体的各个角落回荡,令他回味无穷。
现在他还有些可惜刚才一口把茶喝了个精光,早知道应该留下多抿几口。
乾逸潇悬着的心在这一刻已经缓缓放下,初来时的那种不安已经慢慢在心底溃散。
看到乾逸潇一脸享受,寒山寺冷笑一声,似是想起了一段很不愉快的回忆,道:“这茶叫名叫碧凡,是风恒天当年在白玉水旁边与我赠别的礼物。东吴特产,在别处很少见。”
“风恒天……”提到这个名字,乾逸潇不由自主地惊颤一声,声音很小,他也掩饰的很好,却全部落入寒山寺的目色余光之中。
寒山寺低头得意一笑。
乾逸潇还不知道这一切,只是缓缓神,惋惜道:“风恒天,也是一代枭雄,可惜世事无常,秦帝还是早日节哀好。”
今天一早风恒天驾崩的消息就传遍了天道大陆的各处,他这个老神仙自然晓得。
他活了几百年,寒山寺和风恒天这两人的恩恩怨怨,他就算没有亲眼见过,也听别人说了七七八八了。
再看到寒山寺一身白衣,还是能明白些什么的。
寒山寺就是这么一个人,摸不清,看不透。前一刻还在请你喝茶谈笑,后一刻就阴下脸来。
寒山寺正了正身,神形姿态已经没有之前那么随意,眼眸中的那份略带玩笑的情趣已经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则是冰冷。
在他的注视下,乾逸潇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那种目光很可怕。
它仿佛能窥探到你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并将它发掘放大,给你一种挫败惶恐的感觉,很绝望。
这时乾逸潇也才清醒过来。
眼前的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寒山寺,不得不说,寒山寺将自己伪装的很好。
之前那一副人畜无害,逍遥不羁的样子让乾逸潇心底放松警惕。正当让他陶醉之时,寒山寺摘下面具,露出他原本的獠牙。
这种恐惧让他猝不及防。
“说说吧!和你什么关系。”寒山寺目光冰冷,死死地俯视着乾逸潇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就像被禁锢已久的猛虎破栏而出,追觅猎物。
寒山寺心中有一种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兴奋的感觉。
不知何时,他已经迷恋上这种追觅猎物的乐趣,尽管绞杀了一只又一只的猎物,但他丝毫不觉得厌倦。
反而,乐不彼此。
“什么关系?”
乾逸潇被寒山寺这个问题问的一头雾水,什么关系?和他什么关系?
寒山寺并不意外,每个人在成长的过程中,或许是为了金钱,或许是为了权力,又或是为了美色,总会做一些错事。
而在做过这些错事之后,为了使自己心安理得,总会随着时间长河将它们慢慢忘却,每个人都是这样。
“别跟我装糊涂,你以为你这个北地枪王是怎么当上的,我查过你的底子。”寒山寺白了乾逸潇一眼,双手将身子撑起,立起身子将这个所谓的北地枪王从头到尾的打量了一番。
“你和你的师兄肖悸衫不同,他在入枪云府之前便是那个时代公认的枪中圣人。拜师在枪云府只是为了冲击天境九品,可惜,他失败了。”
“而你天赋平庸不堪,要不是你父亲与莫海天是莫逆之交,莫海天断然不会收你为弟子。”
寒山寺的声音越来越沉重,就像一块巨石压在乾逸潇的身上,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如果我的消息不错的话,你是和你师兄在虚空秘境历练时,遇到了异变,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
那是乾逸潇这一辈子也不想回想起的往事。
“然而,三年后,你又重新回到了枪云府。只是,你回来时已经不再是那个天赋平庸的乾逸潇了。”
“这才在百年前,有了那个在圣战平原前一枪在群妖之中斩下妖皇十二护殿使严虎啸的北地枪王。”
“按理说,就算是一个像你师傅莫海天一样的枪修天才,在三年之内也不可能从玄境三品的修为一路飙升到天境五品。”
“那该是多么大的机缘啊!”寒山寺深邃的眼光似是想将乾逸潇吞噬一般,由衷的感叹一声。
尽管发生这些事情的时候大秦的还是他父帝掌朝,他还未出生。但是寒山寺却给乾逸潇这样的一种感觉。
似乎这一切都是寒山寺的亲身经历过一般,有些他都不记得的细节都被寒山寺一一讲出。
乾逸潇顿时一惊,不可思议地盯着寒山寺,就像看到怪物一样,他想狡辩,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见到这个所谓的北地枪王神如此惊恐,寒山寺终于就像是猛虎出栏觅到猎物一样,眼睛中露出了嗜血的光芒,终于给乾逸潇致命一击。
“你消失的这三年,你加入了一个组织,正是他们成就了你这个北地枪王。同样,作为交换,他们要你回到枪云府做一些事情。”
寒山寺的语色变的激动起来,他很少这样失态,似乎是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他坐下来又小抿了一口茶,继续缓慢说道:
“在那之后,你师兄在诛神峰上冲击天境九品失败,估计这里面就有你的功劳吧!”
“在那之后,你师傅莫海天就将山门交付与肖悸衫,遁形天地了,这里面,还有你的一份功劳吧!”
“甚至连你师兄下山,为寒惜赠枪一事都是你暗中推波助澜的吧!”
“好好说说,你和绽之间存在着怎样的关系吧!”
说完了一切,寒山寺这时已经归于平静,可他的面目却在乾逸潇眼中是那么的狰狞,半天喘不过来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