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真是会挑时间啊！”明言回身向厢房里走去，向着那端坐在客厅的男人走去。
自从这男人在东吴出手将他们兄妹二人救下，两人已经有很多年没见了。
“呵，稀客啊！”明言倒了一杯茶，接到男人面前，又给自己倒了一盏茶，与男人对坐。
男人穿着一身黑袍，看不清他的样貌，端起茶小抿了两口，深沉一笑，道：“左丞相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明言紧缩眉头，一言不发。少年见过太多的人间悲剧，说到底，他也是悲剧的受害者，他并不想酝酿太多的悲剧。
似乎是觉得明言不明白什么意思，男人给了明言一点提示，“别忘了你现在的这一切都是怎么来的。”
明言顿时觉得有些可笑，其实他很早之前就想过了要一死了之了，但是为了妹妹，他决不能。
冷笑停止，明言抬头与男人直视，眼中的寒光丝毫不加掩藏，和他平日里那一副温雅如玉的样子截然不同，他就像是一个刚从地狱爬出的杀手。
“可是你答应我的事情还没有做到。”夜幕中，厅堂的灯火烛光落到两人脸上，两人心怀鬼胎的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两人各有所图。
“还不是你自己贱的慌，一切我都给你安排的好好的，你为什么三年前要刺她一剑？”
男人冷哼一声，翘起二郎腿，轻蔑说道，丝毫不把这位少年丞相放在眼里。
“你不会是真的喜欢上她了吧！”男人冷笑一声，“假如徐抗知道了你的身份，你还能安然无恙地当着这个左丞相？”
明言闭起眼睛扪心自问，回想着徐雪允和他的点点滴滴，他到底还是不想把这个不明真相的懵懂少女往深渊当中推下。
男人给明言破了一头冷水，就像是他的深仇大恨一样，抖着手激昂说道：“别忘了白玉水青云山上的惨案，当年郝紫欣出谋，徐抗下手，他们一个都跑不了。想想那些死去的风氏族人，你对得起他们吗？还有你的妹妹明笙，没有我的浮屠丹，你真以为她能撑多长时间？”
提到明笙，明言心中的信念立刻动摇起来，仰头道：“明笙，她要怎样才能好起来？”
“哼，神魂溃散，好起来？你真当我是神仙呢？”
男人冷呵一声，好歹明言也算是个修行中人，神魂溃散的下场有多惨，还要他去讲个明白？
神魂，一般只会出现在天之骄子的身上，它即是天道的馈赠，却也是害人的毒药，是一柄双刃剑。
神魂，是前世有大作为的人死后转世，天道怜悯给他的天道运数。
本身是一件好事，但是神魂精魄那种东西乃是天地造化所孕育，无数山头的老神仙都对其垂涎三尺。
有极少的人能用神魂修炼出属于自己的大道之路，更多的人，是在他出生的时候，就被高人抽取夺舍了他的神魂。
这就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
明笙就属于这类人。
但无论她前世是妖是神，在明言眼中，她这一世都只是自己的妹妹。
“所以还是考虑考虑我的条件吧！”男人笑了笑。
“让我再想想。”明言埋头苦思，一个是他最疼爱的妹妹，一个是知他懂他的徐雪允，他都不愿意看到这两人受到伤害。
“放心，我们只是需要她帮我打开堕神峡谷一个封印，不会为难她的。”
看到明言陷入了一片烦忧之中，男人得意地笑了笑，来到明言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孰轻孰重想想吧！”
“再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男人最后消失在夜幕之中，不过明言睁眼时却看到了桌上的一盒丹药。
盒子通身漆黑，上面雕刻着些不知名的奇怪纹路，上面似乎是被烈焰浇筑过一般，隔着远远的距离，都有一股炽热燃心的焦灼感觉。
这就是装盛浮屠丹的盒子，明言不知道浮屠丹是在哪里炼制的，也不知道浮屠丹是怎样炼制出来的。
但他只需要知道，这东西能缓解明笙的病情，就够了。
对于这个曾将自己兄妹救下的男人，明言心底里没有半点感激之情，反而有些敌视。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因果相循，皆归天命。
天上是从来不会掉馅饼的，不在你危难之时掉冰雹就谢天谢地了。
对于那个男人的身份，明言一无所知，只知道他的名字叫影。从来都是形孤影单的一个人。
“咚咚咚……”
明言正在静坐在桌椅之上思前想后，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从外面传来。
“谁啊！”
明言起身朝大门走去，他在帝都的朋友并不多，这么晚了，是何人拜访呢？
“明言，是……是我啊！”
徐雪允轻抿粉唇，鼓足了勇气，对屋内回道，同时又伸手敲了敲门。
“是她！”
少年丞相皱皱眉，有些不情愿的将门打开，却还是摆出一副大哥哥的样子，轻声道：“这么晚了，还到处乱跑，不怕跑丢了。”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少女很自然的对明言一笑，跟着少年向客厅的方向走去。
可能是因为平时明言提倡节俭的原因，所以即使是在除夕之夜，明府上下的燃着灯火也并不多，明府看起来很暗。
别处的吵闹声传到明府的时候，已经接近溃散，所以府内有些出奇的安静。
加上下人们都回乡探亲了，整个府邸有些死气沉沉的样子，给人很不安，有些凄凉的感觉。
徐雪允的到来为这片寂静之地增添了许多生气。
两人一前一后，却始终隔着些距离。
来到客厅内，明言才看到徐雪允手中提着的食盒，心中苦涩一笑，“你做的？”
“嗯，我记得你以前很爱吃的。”徐雪允开心地点点头，将食盒放在桌上，帮明言整理着桌上那些散乱的书籍，一边还不忘埋汰明言：“你呀！还是原来的样子，一点都没变呢！”
别看明言平常在外人面前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其实也是个很随意的人，不拘小节。
这些徐雪允都知道。
明言也毫不见外的打开食盒，拿起一块糕点就吃了起来，仿佛一切还在三年前。
徐雪允将桌上的一切收拾干整，也不见外地坐到明言的面前，把玩着明言那日落下的剑穗。
“你还留着呢！”
看到剑穗上那两颗熟悉的宝珠，明言停下了手中的吃食，眉心一动，有些意外。
“我就说我能帮你修好，看，这不是好了吗？”徐雪允有些得意洋洋，满心欢喜，伸出手向明言炫耀着她的杰作。
“怎么了？你不喜欢吗？”
徐雪允想将剑穗接给明言，但明言又将剑穗推了回来。少女有些失落，她记得明言以前很在乎这串剑穗的。
看到少女失落的样子，明言心中也有些不舍，面上却波澜不惊，轻动口吻，道：“我已经很久不用剑了。”
曾经的明言也想象着有一天能做一个浪迹天涯的无双剑客，提剑闯荡江湖，扫平天下不平之事。
但是经历过许多事情后，才知道他的这个想法有多么无知。
“为什么不用剑了，你舞剑的时候很好看啊！”徐雪允有些失落，明亮的眼珠上却掀起些许往日的记忆。
那日她在树林中遭人追杀，结果却一头撞在那拖家带口的少年身上。少年帮她打跑了坏人，帮她疗伤，这些她都记在心底。
一路上，少年无论吃多么大的苦头，总是一言不吭，冷静地猜测面对将要发生的事情，从容自信的样子深深吸引着她。
少年懂的东西很多，他会弹琴，会垂钓，也会下厨，会写诗书，字还漂亮。徐雪允不知何时已经深深爱上了这个口快心直的少年。
“那只是你眼中的样子，这不是我想要的。”少年丞相坚定异常，“如果练剑只是为了取悦她人，不如无剑。”
身为剑客，要放下的东西太多，对于明言这个一心复仇的少年来说，什么都可以放下，唯独放不下他的妹妹。
“那你就想孜身一人，独自面对恐惧吗？”
徐雪允粉唇轻动，很悦耳的话音从她口中传出，像是宽慰着明言的内心，又像在放肆窥探他的心底。
徐雪允自幼聪明伶俐，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她自然懂得，更何况她爹和徐继对明言百般猜忌。
她能感到这个少年的不同寻常，明言绝对不是单纯为了一腔报复和谋求官位而来大秦。
明言虽然平日温和儒雅，但是徐雪允能从明言身上清楚感受到他对权力的渴望。同时少年心中所存的惧意也能被她轻而易举地探察到。
“每个人都会有无法逃避，必须独自面对的恐惧，没人可以例外。”明言站起身子，独自往外面走去，将徐雪允留在屋内。
他也记得那天初遇徐雪允的场景，少女一脸无辜的样子铭刻他心。一路上替他照顾明笙，无所谋求，那夜少女一袭白裙为他而舞的场景在他面前挥之不去。
白衣长裙，高贵冷艳，惊世绝尘，步履轻然平和，眼如点缀装饰天际的星辰一样明亮，眉如盛开桃花花瓣妩媚动人。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之间可以倾万座山岳，倒大江天河，那夜的徐雪允，很美，很高贵，又很温柔，是他以往从没见过的美景。
“那要是我愿意帮你分担这份恐惧呢！两个人的力量总比一个人大些，你说呢！”
徐雪允来到明言身后，微抿嘴唇，踮着脚尖将他抱住，在寒夜当中让他不再那么孤独寒冷。
明言抬手挣脱了徐雪允的环抱，仰天畅道：“每个人都会变的，你或许还是那个你，可我已早不是那个我。”
“是吗？”徐雪允很平静，在腰间翻捏着手中的剑穗。
她总感觉明言是在担心着些什么，包括三年前他刺她的那一剑，少年总是在逃避着她。
徐雪允只是心里一遍又一遍回想着那日明言将自己救下的场景，回想着进京路上两人共同执伞撑舟的场景。
回想着她一袭白裙，为他而舞，他一身白衣，为她抚琴的场景。回想着那个少年书生对她的许诺。
她相信只要她坚持下去，总会等到少年放下心事的那一天。
“那我们还算朋友吗？”徐雪允很识大体，问了这么一个搞笑却又无法被明言回绝的问题。
明言很轻地点了一下头，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想喝酒。”
两人正如三年前第一次进京的时候，在一家酒馆喝酒时的情形。
少年虽眉目俊秀，却冰冷寡言，似有心事。
少女依旧靓丽动人，眼眸始终不离少年一刻。
才子佳人，再加上一壶美酒，两个的距离，却隔了好远。
一帮老家伙从卓府离开时，已经是后半夜了，一帮人虽都上了年龄，但酒量丝毫不差。
徐府中，在徐雪允走后，只剩徐继一人，有那些一天自认为跟徐继混的好的下人将徐继围了起来吹捧敬酒，谈的都是风流龌龊事。
直到门外传来了一阵深沉的敲门声，伴随着叫骂声，想都不要想就是徐抗那老家伙回来了。
“少爷，怎么办？老爷子回来了。”
“对啊对啊！怎么办？”
“……”
外面的敲门声越来越大，那些下人个个心惊胆战。
别看平日里这些狗腿子跟着徐继在街上混惯了，可面对徐抗那个驼背的老头子，那就是耗子见了猫，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用徐抗的话说，徐继之所以变的这么无赖，就是他们这些狗腿子带坏的。
要不是徐继给他们撑腰，早就被那驼背老头给剁成肉泥了。
今夜虽然没有带回女子和徐继一起行风流之事，不怕被抓个正着。但听到徐抗的叫骂声，那种由心而发的恐惧感觉迎面直来，一时间失了神。
“呵！”
徐继一脸冰冷的蔑笑，冷哼一声，踢了踢离他最近的那个打扮的人模狗样的汉子，眼神冰冷，不羁道：“狗杂碎，还不开门去，等我爹剁了你们吗？”
这时旁边那人才被一语惊醒，连忙战战克克地向府门那里跑去，准备给徐老爷子开门。
徐继站起身子，伸手将周围这些个扶不上墙的烂泥指了个遍，憨笑道：“奴才就是奴才，一辈子的奴性，垃圾，废物……”
“少爷说的是。”
“对对对……”
“……”
对于徐继的破口大骂，这些下人早就习惯了，不敢有半点顶嘴。
上一个和这徐大少爷顶嘴的人，乃是一方知府的儿子。那人最后被徐继亲手剁成了肉泥，那知府也被徐抗一声令下，诛连九族。
这一对父子虽然在家中不和，但是在外人面前，还是横行一气的。
却说那给徐抗开门的下人，刚把门打开，就被徐抗提着领子就像甩鸡娃一样撩倒在地上，给了一脚。
提起那人的衣领，大声呵斥道：“混账东西，我在门口嗓子都喊哑了，你是聋了还是瞎了。废物东西，一天除了会和继儿鬼混还会干什么？留你何用？”
老人驼着背，那地上躺着的壮汉站起来其实要比徐抗还高一点，但是这个驼背的老人在壮汉眼中是多么高大威武。
那壮汉竟然直接被吓尿了，连忙抱头哀求，“徐爷爷饶命啊！下回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您大人有大量，我做牛做马……”
一股骚味入鼻，徐抗顿时来火，一脚将那壮汉踢出了好几米远，不愿再搭理那男人。
“吆，老爷子，喝醉了啊？”
此时，徐继已经从房中走出，眉目间都是笑容，倚在门前看着他老爹发飙的这一副画面，只是原来陪着他作乐的那些下人早已四处逃窜了。
“少爷。”那被踢远的壮汉看到了徐继，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对徐继艰难一笑，托着身子准备往徐继这边爬来。
“哎！”徐继摸头一叹，摆出一个惋惜的表情，看待那壮汉的样子就像看待一团垃圾，随口道：“我徐继从来不需要垃圾，拖出去扔了吧！”
这时，屋后出来几个下人，目无表情地将那壮汉拖出去，随着壮汉的哀嚎叫骂声越来越远，徐继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浓厚。
刚还怒气腾腾的徐抗看到儿子憨憨一笑，竟也忍不住跟着笑出了声，似是在教育徐继，道：“你这混账，我时常跟你说，做人要厚道。”
徐继皮笑肉不笑地答道：“你把他给打残废了，我还能怎么做？莫非要我专门找个人照顾一个废物。”
“哈哈哈……”
这爷两各有所思的大笑起来。
“允儿，允儿呢？”来到屋内，徐抗看不到女儿的影子，看向徐继的眼光充满寒光，大怒呵斥。
这兔崽子平常就贪图美色，经常调戏徐雪允，跟她说浑话，不会今天是趁着自己走了这么一小会，把徐雪允拉去暖床去了吧！
要真是这样，徐抗今天非把这小子腿打断了不可。
“呵……”
面对徐抗的质问，徐继像是看到了什么笑话，似乎是害怕他老爹不够焦急，坐下来摇头晃脑好久，才眯眼笑道：“你不用这么盯着我看，你那宝贝女儿去找她的老相好了。”
“你怎么不拦着些？”
听到这小子没有犯浑，这老头子才松了一口气，但又是一愣。老相好，那不就是去找明言了吗？还能被徐继说的这么委婉，睁大双眼欲想与徐继辩论。
“哦！”
徐继揉揉脑袋，似是想起了什么，嘿嘿一笑，道：“这也不能怪我老姐，她本来还犹豫不定呢！是我跟她说，只有鼓起勇气主动出击，才能掌握爱情的。”
“所以她就去了。”徐继摊手笑道，一副气不死徐抗誓不罢休的样子。
“你这畜生……”
徐抗被气得说不出来一句话，在房里抄起扫帚就要打徐继，却被徐继两三个灵活的转身给完美扭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