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园分了六个班,分别以一到六班命名。其中一到三班是大班,四到六班是小班。我分在了四班,整整一个学期,我们都在跟123和aoe较劲。这里学的东西甚至没有我在院子玩游戏时候,我的那些扮演老师的哥哥姐姐教的多。
老师安排座位的时候颇费苦心的按照一个男生一个女生的安排将座次错了开,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每个人的前后左右都是异性,据说这样可以有效防止学生交头接耳,成效如何不敢妄言,我只是依稀记得好像是从我们这代开始,早恋问题被关注了起来。不知道这跟当初的学校座位安排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我装着无心听讲的样子,侧着身子扫视全班,一个教室恹恹欲睡,连带着老师都在讲台上无精打采。张萁在距离我很远的教室另一边,手里玩着一面小镜子,她今天马尾扎的很高,偶尔转身,一甩一甩。她的同桌马东东也看着我这边,我看见他跟张萁说了句什么,然后张萁回头向着我这边扫了一眼,继续跟她的小镜子努力。我一阵窒息,切切的感受到后来才在书上看到的小鹿乱撞。我努力挤出了一脸茫然,两眼变得无神空洞而没有焦距的样子,让别人看起来就是我只是在哪儿发呆,这样就没人会发现我在偷偷观望着张萁。我身后的冯雅琴,正玩着一把直尺,随手捅了捅我,问道:“你又看人家张萁?”我装着从迷瞪中醒来的样子,辩解道:“没有…”
冯雅琴扯开一袋无花果,伸手从袋子里拈了一丝出来仰头送进嘴里,撇撇嘴说道:“都看的呆住了,还说没有…”
我大窘,教室里忽然唱起歌来。唱的是:
我爱北京天安门,
天安门上太阳升。
伟大领袖***,
指引我们向前进…
我随着几十个声音一起在教室里大声唱,一遍又一遍。偷眼看张萁,她坐着端正,唱的一脸的认真,老师肯定看不出她的手在课桌下继续玩着一把小镜子。间隙里我听到隔壁班在唱《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当我们的《我爱北京天安门》一曲终了的时候,隔壁班正唱的如火如荼。引得我们这边几个意志不坚定的孩子跟着哼了起来,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全班莫名其妙的跟着唱起来。我们在那样的歌声里徜徉了许久,所有人都莫名其妙的乐不可支。
有一天幼儿园没有老师,这是经常的事,所有人都无视了上课铃声,教室里留下了女生叽叽喳喳,男生大都在院子里逗留,流连忘返。史建平和董强强互相搭着肩膀带着惯性撞在我身前,我退了退,董强强用另一只手比划着问我:“你玩不玩《雪山飞狐》?”
“谁是胡一刀?”我继续退了退,问道。我不大想玩,我从来看不起这种幼稚的游戏,他们很多人却很喜欢玩,乐此不疲。一群人学着电视里的剧情分别扮演角色,我从来怯于人们目光的聚焦,总是不能入戏,这种游戏每次有我的参与总是半途而废。当然,好像这种游戏没有我参与的时候也总是腰斩于某个人的放不开,那个时候,我们其实没人知道怎么去规划一个圆满,兴致盎然就开始,兴味索然就结束。我从来没见过他们导演过一次圆满结束的剧情,只是有我的时候,我是一定要卡壳的。
“我演胡一刀。”史建平使劲吸着大鼻涕,他真的是在使劲,我都看到了他使劲时候脑袋后仰的幅度,但史建平习惯了,就像传达室的老头习惯了歪着一点脑袋,他们自己都没觉得自己异常。
我又看着史建平使劲晃了一下,这次他劲儿用大了,抽到嗓子眼儿里,他转头呸的一口唾了,“你演老和尚。”
我看着地上那口痰,有点不可思议,世界要塌了,心里就觉得一定要阻止这个家伙,他给胡一刀当鞋后跟都不配,于是我说道:“你不能演胡一刀。”董强强跟史建平仍互相被对方的胳膊捆绑着肩膀,董强强另一只手探在身后挠着屁股,一会又揉揉鼻子。却并不理我,转头跟史建平说:“我就跟你说他不玩的。”
于是他们两个仍然捆作一团的走了。我看着他们在院子里一路高声的招徕:“谁耍《雪山飞狐》过来…”大家纷纷上前相询,无非是问能分给自己什么角色,然后不断有人加入,新来的跟他们一道互相搭着肩膀。他们很快变得浩浩荡荡,成为一道移动的人墙,横行碾压着幼儿园院子每个角落。他们整齐划一的拖长了调门喊着:“谁~耍~《雪山飞狐》的~过~来…”再后来加入的已经只能分到匪兵甲一类的角色,但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他们。我忽然有点后悔,好多年后,我看着纷纷攘攘的股市跟楼市也一度和一直很后悔。
“他们再来问我一次我就跟他们玩。”我这样跟自己说,但他们都不来问我,并且刻意绕开了我。“他们一定玩不起来。”我恨恨的想。于是他们在院子里停住了,跟他们十多人对峙的是张双斌,张双斌是我们班的大王,公认的,打架手特别黑。张双斌站在他们队伍前面,问道:“你们玩不玩《少年张三丰》?我演张三丰”
史建平看看左右,人多势众总是能造就人的一种飘飘然。史建平被这么多人拥出了真心话:“不玩。张三丰不好玩。”
然后我就看到了胡一刀被张三丰从人堆里拎出来,按在地下摩擦,骑在身上的打鼓。史建平大概真的是胡一刀附体了,至少有了骨气,没哭。
张双斌打累了,史建平都没哭。张双斌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收场,他啐了史建平一口唾沫,打算以此收场。史建平突然不服,也对着张双斌吐了一口,但他正被张双斌骑在身下,所以他吐的唾沫唯一的作用只能是给自己洗脸。张双斌哈哈笑着,站了起来了,史建平跟着站起来指着张双斌:“你给我等着。”张双斌满不在乎,:“等着就等着!怕你啊?”
张双斌转身对着看热闹的那队人马说道:“我们来玩《少年张三丰》。”董强强说:“可是我们都说好演《雪山飞狐》了,要不让你演胡一刀好了。”众人称是,张双斌想了下,觉得也行,于是他们继续互相绑着肩膀组成了人墙,所有人拖着调子一起喊着:“谁~耍~《雪山飞狐》的~过~来…”
我很早的时候就知道暴力是有用的,但那天幸好我看到了最后,最后我知道体制比暴力更有用。
我其实从心里也觉得张双斌比史建平更适合演胡一刀,因为胡一刀那么厉害,要演他必须是我们中最厉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