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当时的我们看来并没有迫切需要被抓住的必要,当然也抓不住。那时候我们尚没有珍惜时间的概念,并不知道一寸光阴一寸金那么值钱,觉得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当然后来知道了,也还是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整个学期我们都在盼着放假,或者是盼着升入大班,或者盼着明天,其实我们就是盼着每天不像昨天那样无聊。但当我今天回过头去想想那个时候,却总是觉得我把一生的快乐耗在了那个时候,还有,那时候我好像唯独没盼望过长大。
班里男孩子很多养了蚕,都圈在一个文具盒或者其它盒子里。上课的时候小心翼翼的打开,就仿佛初为人母的妇女抱着孩子那个小心,好像每个人都不记得放学的时候都是一股脑连书带盒子塞进书包颠颠倒倒的就冲出去了,也不管书包在屁股上咣咣的砸。但课堂上一定是带着无比的轻手轻脚,左右看看,喂一片桑叶或者榆树叶,老师在讲台上视若无睹。那个胖老太太年逾退休好几旬,又返回岗位发挥余热,平日讲aoe也起宁可坐着,绝不多费一丝体力。更别说走下讲台去跟一帮给她做孙子都嫌小的孩子置气。懒政为她换来了慈祥和蔼的名声,四班的孩子也比同是小班的五班和六班的孩子更乐意来幼儿园——又热闹又好玩又没人管,谁不乐意呢。反正家长也没指望这个年纪的孩子经天纬地,幼儿园对他们来说,就是有个地方有人替他们看孩子,皆大欢喜。
也有人在田野沟渠里捉到蜗牛养着玩,这个说养有点勉强,我们谁都不知道蜗牛吃什么,也就无从喂起。更多的时候,就是等它钻出壳子的时候,放在或者假装放在某个人的脖领子里。女同学多半是一声尖叫,然后十有八九趴在桌上哭,自己或者别的女孩子跑去告诉老师,一点不好玩。不是因为告诉了老师,而是女孩子哭一点不好玩,也不是哭了不好玩,是哭了以后谁也哄不好一点不好玩。总之不好玩,男生都不乐意跟女生玩。
我也装着不乐意跟女生玩,我学着其它男生在桌上越过实际中线划了边界线,并告诫同桌冯雅琴不许过界。冯雅琴一点惧怯没有,细致的重新量出了边界线,并划了出来,女生在这方面大多公平公正,她们画的线不会侵过中线一毫,却也寸土必争不会让出自己一点地盘。冯雅琴画完,并说:“你也别过我这边来!”
班里只有张双斌跟马东东守住了自己画在课桌上的边界线,张双斌一人占着大半个桌子,他书包里什么都有,每天在桌面上自由伸展纵横捭阖,他的同桌武彩霞每天自觉的把自己的书本沿着边界线码齐。她很安静,从不说什么,或者大概说了,我们没听到。
马东东却是自己把边界线画在了课桌中线上,甚至尾巴还拐向了自己这边,他赢得了我们全体男生的唾弃跟羡慕。因为他的同桌是张萁。从开学到现在,我无时无刻不在观望马东东跟张萁的举动。我把一个少年所有的爱慕统统掩盖在轻描淡写的眼神下。我上课的左顾右盼,其实只是为了眼神扫过她时的短暂停留。我依靠偷偷摸摸记住了张萁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我自己清楚的知道爱情降临,那个时候的电视剧也这么教我们。但从开学以来,我没有跟张萁有过哪怕一句话的交集。张萁本身好像是我心脏搏动的一个开关,我们的直线距离就是搏动频率的调频器。我曾装着扔垃圾路过她的课桌,却被自己胸腔的擂鼓声吓得落荒而逃。
我们开始学习大小多少,多最难写,我总是写的两个夕如隔河对望的两只各顾各的狗。但班里其它人也写不好,我并不在意。下课的时候,我装着不想动,趴桌子上看在教室里后面跟女孩子踢毽子的张萁。
马东东却在写字,终于把自己急哭了,讲台上坐着的胖老太太难得的踱步下来,走过去看,我看到她在马东东身后弯腰,右手捉着马东东的右手。一笔一划的教,嘴里一边还教“这样,你看这样,再这样,对在起头近点,你看,拐,点。好了,你看这不是很简单?”我有点眼红,也捉了笔装着用功,却见胖老太太还是盯着马东东,看了会,四平八稳的又回了讲台上坐下喝了口水。“他们一定是亲戚!”我恨恨的想。
下午的时候,胖老太太在班里表扬马东东多字写得最好。并且让我们多跟马东东学习,我借着全班同学一起转头看马东东的势头,抬头去看张萁,反正他们同桌,别人也看不出我到底看谁。张萁也在看马东东,我看到她甚至把自己的本子给马东东看,然后马东东在本子上一笔一划的认认真真的教张萁。
我很不服。但我也写不好多字,下课后果然几乎全班都涌到了马东东桌前求艺,马东东倒也有求必应,为每个人都写了一个多。
我没去,因为尊严和张萁。我挪到了马东东上厕所的必经之路,趴在桌子上装着写多。感到马东东走到我身后的时候,我足以的伸出了手肘,马东东毫无防备的撞了上来,我拖着铅笔在纸上划了一个足够长的弧形。“你!”我站了起来,我说,:“你把我的作业碰坏了。”马东东无比委屈,双手比划着当时的情景,意图再现。
“我好好的走路,你的胳膊碰到我的。”
“我好好的写字,我怎么知道你过来了?”
“你写作业干嘛不在自己桌子上写?”
“我过来拿我的橡皮啊,我不管。我都写了二十个多了,你给我碰坏一个,你赔我。”
马东东今天那么多多字换来了一些人缘,大家纷纷出着主意,董强强说:“那还不简单,把写坏那个擦掉,你给他重写一个不就好了。”
我们双方都没有异议,于是我盯着马东东拿过橡皮擦掉了本子上那道弧线,规规矩矩的在我本子上补了一个“多”字。我看着满纸隔河相望的狗,或坐或卧,只有他写的那条还算有些筋骨。关键是我看到了怎么写“多”字。于是我说,:“算你走运。”我们各自悻悻而去。
那天我循着方法,第二天交上的作业,我特意去看了看,我写的“多”比马东东写的好看,但胖老太太始终没表扬我,她提都没提。张萁也就无从知晓,也没有过来跟我说要我教她怎么写“多”。
我想多了,我一只想的就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