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无比寻常的夜晚,离开落世,夜琼无声在城里游走,夜色慢慢侵蚀着整个京城,夜琼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只是被夜色拉的长长的身影越发显得单薄,天地之大,若非他的身边,她真不知该去哪。
可她不回去了,他的身边,太沉重。
她的心已受不住了。她放了他的仇人,已给他闯了祸事,再留下,只会让他难过。他身边已有更适合的人陪伴他,她这颗心没那么豁达,做不得不怨恨他,让他怨恨自己,便是最好的方法了。是她先背叛的,他能放了她已是天大的恩赐。
他的心里有仇恨,有天下,有满满的文韬武略,她一直跟着他身后,以至于都忘了,她要的从来都很简单:
一屋,二人,三餐,四季,吾为妻,而已。
从前,她学着他的样子在世俗中挣扎,如今,该学她自己的样子安度此生。
夜琼沿着无尽头的街头走了很久,黑暗吞噬掉她的背影,京城的街道很长,很长,长到…仿佛每走一步,她就离那个人远一点,更远一点,再远一点。
落府那般大,在道路纵横的京城,原是,只占一小点。
——
向来沉稳的落世,一人踱步樱花树下,满树樱花,细细水珠,在月光的照射下闪着晶莹剔透的波纹。
落世在树下站了许久,缓缓曲身,靠树而坐,眉眼所及……满满樱桃花。
他深不见底的眸,让人看不出在想什么。
“主上……这是怎么了?”立于屋顶,透过满树花朵看见树下眉眼紧闭的落世,寒夜忍不住向身边的寒月询问:“是,因为……夜琼?”
没有答话,寒月只觉得好笑,待她最狠的是他,伤她最深的是他,如今她走了,他还想如何?
深知寒月寡言少语性情,寒夜只当他是不愿多言,也不生气,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主上?是把这棵树……当成夜琼了吗?”
寒夜无意地一句话,落在寒月耳里,微微有些心疼:
阿落,你究竟是如何想的?
从前,你的身边不过我与阿琼。
后来,多了许多形形色色的人,多了叶家四小姐,你待她很好,很好。
缘为何不可也对阿琼好些。你对她最为狠厉,不容许怠慢,不允许忽视,你让她生命的一切都围绕着你。
明明比任何人都依赖她。
可为何……
不愿善待她?
寒月痛苦地拧着双眉,拼命压抑着心底的感情,他不想承认,
他想她,好想,好想。
低眉敛色,寒月闪身回了自己的院落,衣袂在假山旁漂荡,束紧的墨发散乱开来,只露出一双深灰色的眸子,石块被剑削落,漫天飞舞的石沫——撞红了眼眸!
远处,寒夜瞅着樱花树下的主上,又看了看假山旁的寒月,总觉得有些恍惚,好像某样东西开始悄无声息地变了……
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转眸间,看见坐在房檐上愁眉不展的闫璐,小姑娘此刻死死盯着树下的身影,本来舒展着微笑的眉如今疑惑地绞在一起。
——第二日,一道悄无声息地命令下达到京城的每一户人家里:近日,一恶女入京城,此女,容貌靓丽,如有人私藏,杀无赦。
大街通缉令上,她浅笑嫣然。
他放了她,却没放过她
……
人群里,夜琼带着面纱,逆着向城外走去,她想去那个人送她的樱花园看看。
前脚走出城门,一老大爷叫住夜琼,神色慌张道:“姑娘,那边可不能去啊,近日多少人死于强盗之手啊!可不能去啊!”
夜琼神色漠然地略过老大爷,大爷不住的叹息:“这姑娘,怕是又遇到个伤心事啊!”
天色渐晚,夜琼才走到城外的樱花园。万物不知人间疾苦,短短几天,所有的一切都变了,只有这些花,像以往一样开着,绽放着属于她们短暂的芳华。
夜琼行走于樱桃花树间,花瓣随风飘落,当真是乱花迷人眼……
夜琼在树下站了许久,脚尖轻抬,飞身靠着树干坐着,周遭静谧谧的,风伴着心跳声吹奏一曲长达十四年的乐曲。
岁月静好,可偏偏有人,就是要扰了她的清净,可偏偏有人,非要送死。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响起,深浅不一,像是一家子人。错乱的呼吸,压抑的哭声,都在控诉他们收到的惊吓。
扎着双髻的小姑娘环着一位中年妇女的脖子,看着越来越近的强盗一众,胆怯道:“母亲,我怕……”
中年妇女拍着小姑娘的后背,细细的安抚,左右两侧略年长一对男女紧紧护着自家母亲小妹,右侧男子眼中除了害怕,更有深深的愧疚。
若不是他要参加科举,他一家何苦搬来京城,又怎么遇到强盗,男子看了看受伤被王妈妈搀扶的父亲,母亲怀中害怕的小妹,拿着短匕首瑟瑟发抖的大妹,母亲和大妹凌乱的发髻,一股懊恼自心底蔓延。
思索间,这些面目狰狞,手握大刀的强盗已经近在眼前,男子一家已退无可退,逃无可逃。
男子本该握笔的手此刻握着剑微微发抖,站在前方,厉声道:“所带财物都给各位了,你,你们还想怎样?”
为首的戴老大色咪咪地看着男子的大妹妹,女子感受到他赤裸裸的眼神,暗骂一声“无耻”,鄙弃的转过头。
不曾想女子的一系列神情映在戴老大眼里,更是勾起他的兴趣,即刻开口:
“呵呵,财宝毕竟是身外之物,比起钱财,我更愿有个娘们为老子暖床,你,你,你,还有那个丫鬟都给我留下来!”
男子猥琐的声音,引得身后小弟一阵附和:
戴老大,那最年轻貌美的小的们不敢要,剩下的小的们不敢要,剩下的可要赏给小的啊,大家说是不是啊?
艾~我要那个紫衣服的丫鬟啊,谁都不许给我抢!
你们这些人真是,都想着要小姑娘啊,年过三十的女人可才是最有韵味的啊!
…………
污秽不堪的言语像一场大雨,把这一家人的心淋的冰凉,他们恐怕逃不掉了。
夜琼在树上看着这一场闹剧,并未出手,她不是佛,她救不了人出苦海,她像极了魔,她这双手毁了多少人。
戴老大一步一步靠近大妹,狭小的眼睛放射出浓浓的渴望,女子止不住地后退,被恐惧支配,跌坐在层层落花上。
戴老大面露得意之色,正欲调戏,不料男子已怒吼着持剑朝他砍来。戴老大手下弟兄来不及出手,但男子一介书生,如何能打过这杀人无数的盗贼!
戴老大侧身躲过,一脚踹在男子胸口,握住飞出的剑。大骂着,不待男子反应,剑已朝着心口刺去。
看着越来越近的剑,男子恐惧地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来临,然而预想的疼痛没有来临,耳边呼喊的也不是他的名字。
“槛儿……阿紫?!”
“哥……阿紫?”
“阿紫!不要!”
……
阿紫?叶槛忽略掉心底冒出来的不安,缓缓睁开眼,眼前……阿紫的脸在他眼前无限放大,豆子大的眼泪砸在他脸上。
本该在他手中的剑此刻插在她腹部,献血顺着剑刃一滴一滴地落下。
“真是晦气!”戴老大厌恶地咋把了下嘴,略有些可惜,又少了个可以给兄弟们解闷的玩意,这姑娘真是不识好歹。
戴老大心有不悦,阴笑着猛地抽出剑,名唤阿紫的女子一双眉痛苦地拧在一起,大红的献血顺着剑喷涌而出,染红了叶槛的眸子。
夜琼身侧的樱桃花红了一片,绝艳倾城的五官倾刻染上一层深邃之色。
她的花脏了。
温热地液体喷到脸上,叶槛的一颗心冷到极点。接住阿紫摇摇欲坠的身子,叶槛眼看前方,眼神空洞。
疼痛在蔓延,阿紫禁不住皱起了眉,她轻笑,她的公子,被吓到了那。
“公子?”
底底唤了一声,叶槛回神来,一双眸子瞬间蓄满了泪水。
“公子,其实一直知道阿紫的心思,对吗?”
正值花季的女子窝在她的公子怀里,缓缓伸出手,抚上叶槛的侧脸,拇指在他嘴角画出浅笑,轻笑道:
“阿,阿紫,第一次见到公子,公子就是这样浅笑着那……”
眼角的泪无声滑落,少女的手无力垂下,砸乱一地的樱花瓣……
公子,我…奴婢…名为阿紫。
公子,奴婢只愿公子高中榜首,行平生所愿。
公子,不知将来何家姑娘何家姑娘能有幸嫁给公子啊?
公子,公子,公子……
一声声公子在脑海里回响,怀中少女已没了气息,叶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泪还是止不住地顺着脸颊流下。
她说的对,
他一直知道她的心思,他知道她为他入府为婢,他知道她为何每每深夜为他备一杯热茶,他知道她曾求佛愿在他身边一辈子。
他一直都知道,他已经要习惯她的茶,她的笑,她的陪伴了,她却走了。
落花飘在阿紫身上,盖住她满是献血的裙子,如此景色,引得人泣声连连。可在这些强盗眼里,连一场戏剧也不如。
拿着满是献血的剑,戴老大谄笑着:“啧啧啧,还真是感人啊,不如我送你们黄泉路上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