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佳音后悔了。
助听器的硅胶耳塞很软，像脸上的肉。她轻轻捏了几下，算对自己的警告：
陈佳音你能不能有点脑子，你是个30岁的富二代，什么好玩的都玩过了！
那些没玩过的，就是不好玩的！
庆功宴结束后，她该像往常一样回家的，却对同事口中的‘续摊’好奇，于是，落到这幅田地。
高级会所的豪华包间，挺大个空间被不到十个人的小团体塞得满满当当。
抓耳挠腮的，搔首弄姿的，上蹿下跳的。顶级音效设备把众人的嘶鸣放大，连呼吸都一清二楚。
陈佳音觉得自己应该是个景点，周围是群被游客折磨得气喘吁吁的大驴子。
忍耐，她又捏硅胶耳塞，得靠他们赚钱的。正一遍遍告诫自己要向金钱低头，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是她的秘书，公司人称‘Boss第一舔狗’。
小秘书是个小圆脸，笑起来十分可爱。她拿了杯酒，狗腿地冲她笑，“Boss，刚才，谢谢您。”
今晚的庆功宴是个严肃场合，所有人都规规矩矩，装的人模狗样。偏有个高校代表很没眼色，逗二傻子似的让小秘书喝酒，话里话外很不把她当人看。
顾忌场合，小秘书不好直接撕他，为难间，陈佳音从天而降，把杯子砸到高校代表跟前，让他自己喝个痛快。
“不客气。”陈佳音随手拿了瓶啤酒，往她杯子一碰，“继续给我当牛做马就行。”
见她打算跟自己喝酒，小秘书立即怂了，赶紧劝，“别别别，您跟我客气什么，您看我喝就成。”
真不是小秘书矫情。陈佳音，还是少喝酒的好。
虽然长得很像，但她耳朵上挂的可不是蓝牙耳机。
陈佳音是听障人士。
右耳中度耳聋，靠助听器还能听见声音。左耳惨一点，已经全聋了，前几年做了人工耳蜗手术。
不知谁开了灯球，五颜六色的光模糊了小秘书的脸。谁也看不见此刻她脸上的心疼：Boss这么好的人，怎么就活的这么惨。
她强硬的给陈佳音换了杯酸奶，自己也换了一杯。
她说：“Boss，咱们喝酸奶。您不是说了吗，不想喝的酒就不喝。咱们现在是行业NO.1了，咱们不用勉强自己啦。酒又不好喝，咱不喝了。”
陈佳音挺配合的换了杯子。两人才碰过杯，有人问：“聊什么呢？”
怕有啸音，陈佳音从进包厢就摘了助听器。如今她只有一侧听力，没法定位声音方向。
小秘书不经意般冲前头招手，“二师兄，这边坐呀。”
二师兄是个大大咧咧的性格，朝两人中间一坐，嘲笑起陈佳音，“有钱人就是阔气，不知道自己的唱歌跑调么，还非来ktv送人头，省钱买大鸡腿它吃不香吗。”
陈佳音朝他翻个大白眼，“现在可还算上班时间，我还是你老板好吧。”
二师兄做了个‘好怕怕’的动作，“行吧，那我问点正经事。”
说着，转头问小秘书，“刚才那药监局还是福利署的领导说什么呢，文绉绉的，我都没听懂。”
陈佳音明最烦面子工作，全程走神，那领导的话左耳朵右耳朵出，一点没往脑子里进。她沉默地往旁边挪了挪，把空间留给小秘书。
谁愿意下班还聊工作呢，碍于老板面子，小秘书只好挂出商业微笑：
“领导说话都是那样啦，绕来绕去的，我一开始也听不懂的。”
“其实就说一句话，我们公司拥有全世界最先进的技术，我们是人工耳蜗界的TOP1，我们是最好的。”
二师兄‘啪啪’拍手，“你好聪明，把领导的话领悟的真透彻。”
小秘书笑容有些扭曲，这是夸我吗。
她只是笑，并不接话，二师兄只好自己找话题。他挠挠头，感慨道：
“说起最好，陈佳音一直说‘我们要做最好的’、‘我们一定要做到最好’，‘只要做到TOP.1，行业的规矩就由我们订了’，这话听起来多像中二病，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做到。”
“多人少都这么想过，但有几个好意思说出口的。没想到，她不但敢说，还做成标语贴公司里，最后还做到了。”
二师兄这时才有了真实感，“我们真是TOP.1了，她竟然，真的带我们这群人做到了。”
小秘书看向旁边，陈佳音就坐在角落，无聊地把玩自己的助听器。
同事在前头群魔乱舞，霹雳灯照出绚烂的霓虹，这是属于他们自己的庆功宴，但这一切似乎跟他们的Boss没关系。
他们虽然在同一间屋子，中间却像隔了道无形的墙，她一个人寂寞的在另一侧。
察觉她的视线，陈佳音看了过来，小秘书忙扯出微笑，还没说话，屏幕里那首《青藏高原》终于结束了。
她看见自己Boss松了口气。
小秘书想，也许搞错了，刚才的伤感只是因为歌太难听。
陈佳音挪回来，隔着二师兄，把卡递给小秘书：“一会刷我的卡，不用走公司账。”
二师兄立即狗腿起来，又是端茶又是捶腿，一口一个“陈总”。陈佳音懒得搭理他，才起身，马上有人举着麦克风大惊小怪：
“怎么了怎么了，耳蜗有问题吗，还是助听器？”
马上有人反驳，“不可能，Boss的耳蜗虽然是初代机，但程序是最新的，是我们领、先、业、界的成果，KTV的声频远不会——”
“你确定，虽然我们的研究成果领、先、业、界，但初代机硬件不行——”
你们根本不是关心我，你们只想让续摊变成另一场庆功宴。陈佳音抄起桌上的话筒：
“机器没事，就是可惜没聋的彻底。不是我说，各位，为什么要花钱遭罪呢。”
被聋子嘲笑唱歌难听大约是世上最大的耻辱。众人抄起话筒，正欲反击，她又宣布：“明天加休一天，大家周一见。喝酒的同学就不要开车了，打车回去，记得拿发票，公司报销。”
说罢朝众人摆手，“遭罪的事我是不会做的，白白。”
她的声音被顶级麦克风修饰的又脆又甜，众人沉醉其中，高呼：“BOSS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陈佳音挠下巴，这公司企业文化怎么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