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如一种夜光草、
郑鹰生的身体在黑暗中变成了碧绿色…在他面前,两道光洁的触须如蚯蚓般胡乱的探索,晃动
郑鹰生……
丝毫未有察觉;
※
郑木将修好的第一张弓在手上拉了拉,感觉里面的劲道比之前的弓强了一丝,
不过是新弓,猛那么一丝是正常的…
他又拿起准备合嵌的第二把弓的竹片,忽然摸着胡茬,思忖道:‘这孩子好像力气是不同寻常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两把弓都被拉断了’;他忽然想起那天被郑鹰生掰断的尖刺,恰逢一声惊雷,不由躯体一震;
莫不作声的站起来……
今夜怕是有雷风雨;
当电光愈渐密集的时候、狂风掳掠了竹林的树梢,发出噼啪的断枝想…
如梦如幻、如碧玉、如朦胧…
那青光笼罩在郑鹰生的背上,如温柔的绿水,包围、宠溺…如多情,恋恋不舍的挚友…
黑暗的门框中,出现更黑暗的两只脚,显得苍白的直弓脱手轻轻点在青石门槛上,发出轻微的“啵”、
原本随意下垂的匕首,在摇曳的竹林面前缓缓抬起横着,发生着颤栗…
沉重的呼吸…接着变成凌乱的步伐——在门口按着屋角疯狂呼气——呼吸——颤抖——的
郑木
“……他”
“是什么仙”
…
他仰头看天…
看匕首
看左手的并合竹…想了想,匕首拿了起来……
他轻轻放下竹杆…缓缓走回了屋里…
屋里的电光已经全无、郑鹰生身上的翡碧也已经全无…留下孤零零的郑鹰生趴在那里呼呼大睡,对外界毫无所觉…
郑木低声道:“我…没想到…你是妖……,从没想到……”
他的步伐寂静无声、缓缓的跨动……
轻轻的爬在了郑鹰生身上的一尺高处;用脚跨着一只在郑鹰生的面前,一只跪在他的左侧,缓缓的伸出匕首。
还好,天空的电光再无亮;
郑鹰生咂吧着嘴巴,忽而呜囔自语;“爹爹,我好想有娘亲。这样既可以照顾你,也可以对我很好…”
郑木的手猛然一颤;耀眼的寒光映着郑鹰生的下巴、与他轻轻托起郑鹰生额头的手…
…他的手不停的抖动,缓缓放下了郑鹰生的额头,轻轻的放在了枕上,侧着;终于,他还是决定…
※
郑木挥舞着手疯狂跑出了房屋,在夜中把匕首挥在了摇晃的草地上……
“他终究是孩子啊、终究是我的孩子啊、”郑木不停的颤抖、不停的拍打着巨大的毛竹;
“天啊、我从未想过他是妖!是蜥蜴妖、妖…”
“没人告诉我他是妖啊!”
……他抬头望天……
风沙沙…竹,沙沙
雨
下了……
※
秋雨窸窸,
秋雨总是不会很大,总会很轻,轻轻幻幻,飘飘遥遥……那停歇了好久的电光又起,带着沉闷的鸣、雨、
郑木站在空地中,任由雨水冲刷;
“他爷爷、他爷爷,就是死在巨蜥的手下啊;那毒舌,只是轻轻一刮、就丢了性命…我怎能让他去害人,再去害别人…”
郑木哆哆嗦嗦的,又重新趴在地上摸索,找回了匕首…
风狂呜中…就在郑木握紧匕首,重新走进院子的时候,那不断交错闪烁的电光,骤然带起一声雷鸣,轰天动地,将郑木惊诧在了原地;
这惊天的亮;照耀了整个山谷,照耀了整个雨夜、
在樱花树、三百米外那个湖…湖水被照亮,
在水中央,照射出一条巨大的青色身影;
蛇身,巨大如水牛般粗壮…
它咕噜咕噜的冒出头;
鹿角,长鬆
※
郑木被惊呆在原地,手中匕首不停的晃动…
※
那兽的首转向樱花树的背面,遥望远处出现在电光中的村落,忽然鹿眉凝结,低沉的发出——人声;
……“龙珠?”
……“不行,我若出现在人类的村庄的话,恐怕牛鼻子和那红衣怪马上就要到龙族投诉了;我不能让爹娘吃着亏…可这好像哥哥的气息…”
那龙的眼中似要出现水汽,便缓缓沉入了水中……水之下,别有一番奇陵怪石;底部更有中空的溶洞,连接着一个黝黑的溶洞……
水中有一怪石,发幽光,将洞中水一半照青一般照蓝…
郑木仰头看天,缓缓走回了屋檐下避雨…
他蹲了下来…将匕首缓缓插在了泥中;
“其实,我还有什么好失去的呢?”
“唯一的,就只有你而已…”
……
“若果,你未去伤害他人,而我却杀了你…”
…郑木跪在地上,面前,是山神庙
“请大慈大悲神明救助,吾儿是被不明邪怪附体了;请大慈大悲神明,若是圣灵得知,请为我逐出困扰吾儿身的妖灵。若实无法驱出…也请莫要伤害
……
郑木愿在神前立誓…绝不让鹰生做出伤害他人之事。”
“若是有朝一日…他邪灵觉醒了,要伤害别人。我…必定会亲手手刃他的邪灵…万望”
…叩拜
“望其永远无法邪灵觉醒…”
郑木止不住抿嘴的痕迹、捏着鼻子道:“若他真是妖灵之体、信徒郑木,愿被神灵拘去魂灵,以命偿还如此错误…”
郑木三个叩拜后站起,低沉道:“我就一个儿子…”
※※
郑木滴着水的袖口被他拧干了,伸手在郑鹰生的脸庞上空;
犹豫着,还是忍住放下了…
水从裤脚流出,淌在了地上
郑木忽然嗟道:“郑鹰生……
就当我已经死了吧”
他缓缓站起,走了几步回头,低声道:
“有生之年,愿你不要令爹失望……”
※
一年间,郑鹰生发现爹爹捕猎的猎匕从不离身,就算睡觉也不放下…
夜晚,郑木总会在郑鹰生睡下之后,从床边坐起来静静的看着他
两年间,郑鹰生发现父亲变了。
以前很喜欢听他憧憬未来的景象;如今,只要郑鹰生一提起长大后的事,他的笑容便渐渐凝固,最终化成长叹;对他道:“为父只怕你到时伤害别人…不怕你过得不好”
郑鹰生很好奇,俏皮的道:“那到时候若是我被别人欺负呢?”
郑木哼道:“那就忍”
郑鹰生道:“万一忍不了呢…”
郑木瞪了他一眼,道:“那就继续忍。”……
郑鹰生又道:“那万一,真的、真的真的…忍不了的事呢…比如说,骂爹爹呢?鹰生忍不了别人骂爹爹的”
郑木吹胡子瞪眼道:“骂爹爹,骂爹爹有什么所谓。爹爹都不在乎!爹都无所谓,你又有什么不能忍?忍了”
郑鹰生最后斜着头、道:“那万一他要是欺负的是鹰生呢?
踩鹰生的头…踩鹰生的脸……
骂我,我说的是骂得很厉害那种啊;还顺带骂了爹爹呢…”
郑木实在是无奈,胡子一抖一抖的,想生气,又找不到由头…良久,他才转头嗤着气道;
“若真有这种人,那可是比妖怪还可恶了。那就忍无可忍,就无需再忍了…”
郑鹰生听爹爹终于说出不用再忍了,不由兴奋的跳了起来,大声道:“耶,爹爹终于同意我的看法了,爹爹,你好英明”
郑木的胡子一抖一抖的,掩藏在下面的嘴唇不知是笑是哭…
从两年前起,郑木便再不再刮胡须了;他的胡须长的也快,才两年,便又像之前那般如杂草一般。
金楼也想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又死了心的要把胡子留起来;
头发也乱糟糟的,一点没有当初鹰生还小时候的精神……
这两年,鹰生的气力增长得很快,才九岁,就有大人的气力;居然能抬起满担的水…
金楼确实是为郑鹰生高兴…直夸他气力过人,将来,一定能入京入职,成为人人敬仰的大英雄,大元帅!郑木反而不喜
……这日,郑木感染了风寒;原本是小痛小病,但居然愈来愈中…居然咳出血痰…
再过两日,居然卧床不起
请了郎中来看,竟是肺痨……
肺痨、这可是了不得的大病;
又七日,家里的存粮已经不够了。
郑木忽然做了一个决定,决定与金楼商量点事。但金楼去到郑家院子,他又说不用商量了,让金楼回来了;
这夜,当郑木看着焦头烂额、辛勤的照顾他的郑鹰生,忽然强忍着痛楚坐了起来;对郑鹰生道:
“生儿,明天,跟爹爹上山去狩猎…”
郑鹰生端着木盆呆滞在原地,不置信的道:
“爹爹,可是你的身体…”
郑木摆摆手道:“其实没多大问题。爹没什么事;若是你不懂捕猎的技巧的话,恐怕将来过不了”
他疯狂的咳嗽起来,忽然捂住口;看见是一口血痰…又如释重负的笑了,笑得开心,笑得洒脱道:“鹰生,或者爹爹的命不久矣…”
郑鹰生猛然放下水盆,蹲在地上哭起来;
郑木哈哈的笑,摆手让他别哭,伸手招他过来,拍着他的肩膀道:
“鹰生,其实爹爹的心里一直藏着一个秘密;所以过得很不安心…现在好了,很快爹爹就不用忧心了…只是鹰生,爹爹想求你件事”
郑鹰生抹着吧嗒吧嗒的泪水,泪眼朦胧的道:“爹爹,您会没事的;”
郑鹰生摆着手道:“我要爹爹好起来。没有爹爹,鹰生就没有人疼了…爹爹,你就是我的一切,你不能离开我的!”
郑鹰生,痛哭的时候也比较像某种霸道的野兽,嚎啕痛哭的;郑木注视着他的脸,才愿意第一次去猜测他那日被妖化的脸庞…
他拍着儿子的手臂,细细端详着,犹如离别前的道别;
他注视着他稚气的脸庞,猜测着他已无谓的想法…若鹰生是妖,那么,那日
他就有青色的蜥蜴一样的皮肤;额头上有两个小点,面前还有两根鲤鱼一样的触须…
郑木猜想着这副面容;
嘴里轻轻微笑…在现在,就算鹰生妖化了把他吞进肚里,他也无怨无悔了……
只是…那副丑恶的妖容,就算化成妖,也恐怕难以获得雌妖怪的欢心吧?
郑木想着;自己一生是个孤寡人,也不愿他…等等;
郑木再次想起郑鹰生的“那副尊容”,凛然一惊…他骤然想起郑鹰生那两道触须若生的不是在嘴上而是在鼻上;…那样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