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竟轩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他迟钝了片刻才记起来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两件事,或者是三件事:朱令皖说谢应许要纳她为妾,他怒气冲冲地回来,隋玉阁烧了,谢葳蕤、谢葳蕤……死了。
他到这时候方才确认这件事是真的,他昨晚疯了一夜,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谢葳蕤死了,她死得很周全,火只烧了她的隋玉阁,她给她留下了绝命书,她说她累了,她说她放手。
这么长一篇绝命书,陆竟轩就只记得这几个字。
她竟然坚持了这么久才说她累了,她放手,陆竟轩想,三年,或者是四年?她说她来见他的那个晚上,出的是下弦月。他不记得了,他一点都不记得,也许是刻意去忘记,刻意不让自己记得,和她有关的一切。
她是个骗子,她是个刽子手,她拆散了他和令皖三年,不,四年,陆竟轩很细心地纠正自己。
她死了,他真该觉得心里一松才对,他该去喝杯酒庆祝一下,陆竟轩从床上下来,看见朱令皖哭着从门外进来:“竟轩、竟轩——你可吓死我了!”
陆竟轩觉得脑袋有点沉。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我不该和你说,我没想到,我是真没想到王妃她会这么想不开……”
“不关你的事。”陆竟轩打断她,话出口,方才意识到,确实不关她的事,谢葳蕤的绝命书里,一个字也没有提她,不,是有提的,是祝他和她白头偕老,百年好合……除此之外,一个字都没有。
全篇都在说她错了,说她知错了,她到底错在哪里?陆竟轩心里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他很快回答了自己:当然是错在拆散了他和朱令皖——但是她并没有这么说,她只说她错了,
“竟轩——”朱令皖怯生生地说,“你、你在生我的气吗?”
陆竟轩摇头:“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可是——”
“让我静一静!”陆竟轩稍稍提高了声调,摄政王的威严发作出来,他不明白朱令皖为什么听不懂这句话,有人是能懂的,她每次都安安静静地,不哭,不闹,就连、就连和他摊牌都冷静得出奇。
她也有过不冷静的时候吧,比如冲进皇宫里,用剑指着他说:“陆竟轩,你这么做怎么对得起我!”
她那时候很生气……他从没有见过她那么生气,他当时说:“你退下吧。”她就退了下去,那个背影是有些仓皇的。
她不是普通的闺阁女子,她是谢葳蕤啊,她是战场上让敌人闻风丧胆的谢将军啊。他一句话,她退得那么仓皇,隔了这么久想起来,陆竟轩心里竟然有一丝丝的心疼,没准当时,他该叫住她?
或者是给朱令皖进宫过生日的那天,他也许该回一次头?陆竟轩揉了揉太阳穴,一抬头,看见朱令皖还站在那里:“还有事吗?”
“竟轩,”朱令皖仓促地说,“你变了。”
“什么?”
“你从前……从来不会这样和我大声说话的。”朱令皖一眨眼,眼泪一串一串地掉了下来,娇弱得像一朵花。
陆竟轩叹了口气:“你先下去,我还有事情要处理。”
“王妃的后事吗?”朱令皖问。
“后事”两个字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让陆竟轩觉得心烦意乱,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说:“不关你的事,你先下去吧。”
外头忽然传来通报的声音:“王爷,谢将军来了。”
“谢将军?”陆竟轩一怔,就看见谢应许大步走进来,是他忘了,营里有大谢将军和小谢将军之分,小谢将军才是谢葳蕤,后来他们成了亲,他做了摄政王,她就只剩下另外一个名字:摄政王妃。
谢应许大步走进来,说:“我听说葳蕤留下了绝命书?给我!”
陆竟轩慢吞吞地说:“是有,不过,那是葳蕤留给我的,我不能给你。”
谢应许眼睛挣得通红:“陆竟轩你这个王八蛋,我妹妹好端端一个人交给你,现在就剩了一把灰——”
他欺身上来,挥拳要打,陆竟轩敏捷地避开来:“昨天那一拳,是我看在葳蕤的份上让你的,谢应许,你别给脸不要脸——葳蕤的死,我会查个明白,还有,你说的一把灰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谢应许声音哽咽,“不是你下的命令,让人烧了吗!”
“我什么时候下的命令!”陆竟轩脸色一白,耳朵里有无数个声音在往里钻:烧了……就剩了一把灰……一把灰……一把灰。
“谁?”陆竟轩大声喝道,“给我查、给我查清楚,谁烧了王妃,我要夷他三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