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樱淡淡一笑,柔声道:“皇后娘娘若是属意于生养过的姐妹们,那便只剩下哲妃的承乾宫和纯嫔的钟粹宫,只是哲妃身子弱,纯嫔那里地界儿小,偏殿里还住着婉答应,一时皇上去看望仪贵人,住着怕要打紧。”
皇帝微一沉吟:“那么……哲妃,朕只得让仪贵人去你的承乾宫暂住了,朕看望仪贵人也便利些。”
这话言外之意就是留住了仪贵人,等同于留住了皇帝。哲妃知道能多多得见天颜,当下便道:“臣妾回去便把正殿的西暖阁打扫出来供仪贵人居住,皇上放心,臣妾会好好照顾仪贵人和龙胎的。”
事已至此,皇后只得含笑道:“如今宫中数哲妃最为年长,有她照料仪贵人,臣妾很放心。”
仪贵人的事情算是解决了,仪贵人住在承乾宫,虽说哲妃身子弱,但也将仪贵人照顾妥当。如此十数日,皇帝亦多数都宿在青樱处。
这日,青樱敏感地察觉到皇后的忧郁,不由得想起如今是乾隆二年,皇后所生的嫡子二阿哥永琏便是这几个月夭折的。
大清立国以来,从顺治起便没有过嫡子登基之先例。皇帝是那样敏感的人,生性多思,幼年生涯的种种心酸缺失,即便是如今富有四海也无法弥补的。所以他才那样在意,那样执著,要去完成自己当年的小小心愿,希望自己的儿子是名正言顺的嫡出之子,身份贵重,无可挑剔。
仪贵人怀孕后心火旺盛,口角溃疡,更兼着之前景阳宫遇蛇,仪贵人每每睡眠不安,梦魇心悸,腹中隐然作痛。太医开了方子,但因为龙胎之故,药性都极为温和,见效缓慢。
即便如此,但为了龙胎聪慧,仪贵人仍然大量进食鱼虾。
一连安静了几日,皇帝因为挂心永琏的病情,也常逗留在长春宫中,连翊坤宫都难免有所忽略,更别提承乾宫了。
翊坤宫。
“姐姐,仪贵人那里……”海兰忽然道,似乎欲言又止。
“不必担心,一切已经安排好了。”
忽然间宫墙外头喧哗声大作,半晌春白依次给两人见了礼,恭敬道:“禀小主,承乾宫那里刚刚传了太医过去,说仪贵人见了大红,龙胎怕是……”
青樱与海兰到承乾宫的时候,太医已经将仪贵人腹中的死胎打了下来。胆小的纯嫔战战兢兢地在门口,她们几人作为宫中仅剩的主位娘娘,得了消息自然要过来看看。
推门进去,只见哲妃哭得期期艾艾地在皇帝面前,皇后郑重道:“皇上,若仪贵人的胎真的是中毒,那就是说,死胎并非是天意惩戒,而是有人蓄意为之,谋害龙胎,动摇国祚祥瑞。臣妾以六宫之首的身份,请求皇上彻查此事,以告慰龙胎的在天之灵。”
皇帝冷冷道:“查!朕倒要看看,是谁有这样的胆子,敢谋害朕的孩子!”他转眼看见青樱几人进来请安,挥挥手让她们起来,颓然道:“你们来了,去看看仪贵人吧。”
纯嫔胆小不敢看,青樱便打头走到暖阁门外,掀起锦帘一角,看着华衾锦被中昏睡的女子脸色苍白若素,一双纤手在暗紫色锦衾上无声蜷曲,空空的手势,像要努力抓住什么东西。
宫中如今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连素日性子最张扬的嘉贵人也避在自己宫中,足不出户。
慎刑司的精奇嬷嬷们最是做事做老了的,慎刑司的七十二样酷刑才用了几样,便已有人受不住刑昏死过去,有了这样的倒子,再一一问下去便好办得多了。
而仪贵人的孩子死后,皇帝也甚少去承乾宫安慰探视,即便去了也稍稍坐坐就走了,一心只放在了追查之上。倒是皇后顾念着主仆之情,虽然自己的二阿哥还在病中,倒也过去看望了几次。
宫中传闻,仪贵人醒来后一直痴痴呆呆的,茶饭不思,只顾着整日流泪。加之太医说她体内残余未清,每日还要服食定量的红花牛膝汤催落,对于体质孱弱的仪贵人,不亚于是另一重折磨,青樱终究心软了,毕竟这个孩子是自己不作为的情况下才让金玉妍得逞,于是青樱便再次动用了马符咒的疗愈力量,不过这次之后,青樱也受到了部分反噬,这个世界不允许出现超凡力量,要不是有界珠和无间幻方的存在,只怕青樱早就受到天罚了。
沉寂了七八日,这一日午后,外面惢心进来传话,说皇后身边的赵一泰来了。彼时青樱与海兰正一道做活儿,听得他道:“请懿娴贵妃和愉嫔娘娘稍作准备,皇后娘娘请二位即刻往长春宫去。”
窗外,风雨欲来。皇后传召,青樱便命人备下了轿辇,与海兰即刻往长春宫中去。待得入殿,皇帝与皇后正坐其上,各宫嫔妃皆已到场,连在修养中的仪贵人也随坐其中。皇后见她病弱难支,不免格外怜惜,独独赐了鹅羽软垫让她坐着。二人入殿后一一参见,便各自按着位次坐下。
众人到齐,高贵妃扶着肚子懒懒道:“外头春光三月,正当杏娇莺啼之时,皇后娘娘不去御花园遍赏春光,怎么这么急召了臣妾等入长春宫呢?”
皇后一向端庄温和的面庞上不由得浮起几分愁苦之色:“宫中皇嗣遭厄,本宫与皇上都忧烦不堪,春光再好,也无心细赏。今日急召妹妹们前来,是因为仪贵人胎死腹中之事已有了些眉目,须得找人来问一问。这既是后宫之事,自然应该是后宫人人都听着。”
仪贵人神色一紧,忙问道:“皇后一娘一娘一所说的眉目,是知道害臣妾孩儿的人是谁了么?”
皇后温言道:“仪贵人,少安毋躁。此事关系甚大,本宫与皇上也只是略略知道点眉目罢了。至于事情是否如此,大家都来听一听便是。”
皇帝道:“皇后既然查出了点眉目,有话便说吧。”
皇后看一眼身边的赵一泰,赵一泰击掌两下,便见许太医与赵太医一同进来。
皇后沉声道:“众人都知道仪贵人身罹不幸,龙胎死于腹中,乃是受了水银的毒害。本宫却百思不得其解,仪贵人房中并无水银朱砂,哲妃对仪贵人的饮食起居也格外小心,照理说是不会出事的。欲查其事,必寻其源,臣妾让人翻查了仪贵人房中的器物,才发现了这些东西。”
皇后扬一扬脸,先给皇帝和在座嫔妃们看了仪贵人房中那添加了朱砂的雕银花红烛,并有赵太医佐证:“朱砂遇高热会析出水银,水银遇见热便会化作无色无臭之气弥散开来,让人不知不觉中吸入。这炭灰里烧剩下的朱红粉末,定是有人将少许朱砂混入红箩炭中,等到烧尽,也不容易发觉。”
众人暗暗诧异,青樱幽幽叹息:“幕后之人果然深不可测,这般精细的法子,若非皇后身边的人警醒,谁能想来?”
高贵妃亦秀眉微蹙,啧啧道:“拼上了这样的心思去害仪贵人,哪里还有不成的。这个人还真是心思狠毒。”
皇后冷笑一声:“这还不算老辣的,都是小巧而已。臣妾听闻太医说起,仪贵人所怀胎儿中毒甚深,显然仪贵人有服食朱砂或水银的迹象。但那东西怎么吃得下去,一定是饮食方面哪里出了问题。”
“饮食?”皇帝皱眉望向哲妃,哲妃忙起身,“皇上,仪贵人的饮食一概都是从御膳房送了新鲜的来,由仪贵人贴身的厨娘自己在小厨房中做的。臣妾也每日留心,并无不新鲜的东西送来给仪贵人吃过,请皇上明鉴!”
皇帝又看着皇后,只见皇后摇头道:“哲妃没经历过,哪里晓得这其中的厉害。送来的鱼虾都是欢蹦乱跳的,可是这欢蹦乱跳离下锅也不远了,谁还管它有什么毛病。赵一泰,你来说。”
赵一泰道:“本来皇后娘娘要奴才去御膳房查问,仪贵人在有孕时都喜欢吃什么,这才知道原来仪贵人都很喜欢吃鱼虾。皇后娘娘的原意是要一奴一才看看这些鱼虾有什么问题,谁知到了御膳房,才发现说供给仪贵人所用的鱼都死了,所以扔了出去。奴才就觉得蹊跷了,给仪贵人所用的鸡鸭鱼虾都是另外养着的,怎么鸡鸭都还好好活着,鱼虾没几日便死完了。所以奴才格外留心,找到了一小袋剩下的鱼食,想看看有什么异样。”
赵一泰转身取过一小袋鱼食捧到皇后跟前。皇后冷眼瞥着道:“这些鱼都是御膳房里养着专供有孕的嫔妃所食的,都是精挑细选过然后专门养在一个小池子,喂的吃食也格外一精一细。宫里这样重视皇嗣,没想到有些别有用心的人,便在这个上打主意了。”
嘉贵人好奇地望着盆中的鱼:“这些鱼食有什么不同么?”
皇后淡淡道:“有没有不同,叫太医看过了就是了。”
赵太医忙应了声“是”,与许太医头并头看了片刻,神色凛然:“回禀皇后娘娘,这些鱼食里都掺了磨细了的朱砂粉末,喂给鱼虾吃下后,初初几日是不会有异样的。因为朱砂本身只是甘甜,微寒,有微毒。但等鱼虾吃下养上两天后,这些毒素都化在肉里,一经烹制遇热,毒性愈强。本来少少食用也还无妨,但日积月累下来,等于在生服朱砂和水银,慢慢损害胎儿,其手段老辣之极呀!”
赵一泰又道:“奴才也在御膳房问过,仪贵人有孕后所食鱼虾,的确是由此种鱼食喂养,绝对不会错的。”
婉答应吓得忙掩住了口,惊惶地睁大了双眼。纯嫔闭着眼连念了几句佛号,摇头不已。哲妃嫌恶地看着那些东西,连连道:“好狠毒的手段!臣妾本以为对仪贵人的饮食已经十分仔细,却不承想还是着了如此下作的手段。还请皇上皇后降罪!”
仪贵人早已一脸悲愤,数度按捺不住,几乎立时就要发作了。青樱瞧着那盆中的鱼虾,忽然疑惑道:“这些鱼虾既然是宫里精心养着专供有孕嫔妃食用的,鱼食应当是格外小心,若是有什么不妥,怕是喂养这些鱼虾的人脱不了嫌疑。”
皇后瞟了她一眼,慢条斯理道:“懿娴贵妃倒是说到了症结之处。”
仪贵人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皇后娘娘既已查到这么多,那么烦请告诉臣妾一声,到底是谁在谋害臣妾的孩子?”
皇后看着神色阴郁不定的皇帝,气定神闲道:“不只你们,本宫也很想知道,后宫有如此阴毒之人留着,丧心病狂,谋害龙胎,到底是想要做什么?所以在请你们所有人到场的时候,本宫已让素练带了人遍查你们所有人的寝宫,想来很快就有消息了。”
皇后话音未落,素练已带了人匆匆进来,福了一福道:“皇后娘娘交代的奴婢都已经做了,刚刚奴婢领人搜查六宫,果然在…在嘉贵人的妆台屉子底下找到了一包朱砂,还请皇后娘娘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