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贵妃之位空缺,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这上头。
寒冬已过,六月天,百花齐放的季节,皇帝下旨晋愉妃为愉贵妃,舒妃为舒贵妃,与皇后一同协理六宫。同时,香见也被册封为容妃,其余,恪贵人封恪嫔,居钟粹宫。
后宫的平静,映射出前朝的人心浮动。二十八年五月初五,九州清晏因雷暴失火,因是深夜,殿中唯有皇帝与和亲王下棋做伴,弘昼骤见火起,吓得夺路而逃。永璂时年十五,与永琪一同住在侧殿,发觉起火,兄弟二人立刻赶到正殿救皇帝逃出生天。
皇帝呛了几口烟,三日后方才苏醒。得知永琪永璂救驾之功,大加赞赏,当即晋荣贝勒永琪为荣郡王,十阿哥永璂为承郡王。此前,永璟已经因为救灾有功,封了齐亲王。自此以后,乾隆朝储位之争,便渐渐提上了议程。
三人之中,数永璟最受皇帝倚仗,在朝堂之上的根基也最深,但永璟摆明了立场,无意于储位。余下两人,永琪二十二岁已经成年,比永璂资历深厚,但身份上差些。皇帝年富力强,永璂欠缺的东西总是能补回来的,若是再有永璟支持,储位便是触手可及。
可问题在于,永璟念着手足之情,一直明哲保身,态度不明。
前朝的事,青樱和海兰不是不知道。海兰本欲训斥永琪几句,青樱拦住了,反过来劝慰她:“孩子大了,都有了自己的孩子了,总有自己的心思。咱们当额娘的说再多也无益处,只提醒着他们别伤了手足情谊就是。”
海兰听后默默良久,苦涩一笑:“既是都起了这个心思,兄弟情分便是有了隔阂。终归是齐亲王重情义,若是他……”
“永璟是重情义,可也太重情义,对权位看得淡了,皇位于他只是枷锁。”青樱打断她的话,望着佛前供奉的海灯投下迷离的光影,“他们走到哪一步,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有咱们看着,他们总不会把事情做绝。”
可话说回来,做了额娘,总是不能放心的。眼看着永琪和永璂渐渐疏离,海兰终究是召了永琪去苦口婆心地劝说。永琪不敢违逆额娘,可心里着实是难受的,连带着来翊坤宫的次数也少了。而永璂一心政务,更是天天泡在军机处里。
这样虚饰太平的日子,一直延续到乾隆三十年的正月。彼时,乾隆已经从青樱择选的十数位适龄贵女中,为永璂圈定了军机大臣阿桂之女章佳氏为嫡福晋,定下明年三月完婚。章佳氏之父阿桂军功累累,将门显赫,选定这样一位家世高贵的嫡福晋,与其说是皇帝有传位之意,倒不如说是皇帝对永璂个人的偏爱。
永璂的婚礼,按照皇家一贯的约定俗成,仍是定在了三月,草长莺飞万物复苏的初春时节。大婚次日,永璂带着新婚妻子至翊坤宫请安。青樱见章佳氏聪慧灵秀,谈吐不凡,二人也还算琴瑟和谐,便也就稍稍放心。
青樱看永璂对她略有迟疑,知他是有话要说,遂含笑向章佳氏道:“永璂头一回带着你来请安,本宫也不知道该送你什么见面礼。索性,你就跟着容珮到小库房里去看看,有什么想要的,拿了去就是。”
永璂闻之,笑道:“皇额娘的小库房里放着的是皇阿玛的赏赐,件件都天下间独一份儿,您这样疼爱萦昕,儿臣看了都羡慕呢!”转而对章佳氏道:“皇额娘如此说了,你也不用太拘谨,跟容珮姑姑去吧。”
章佳氏聪慧,又岂能看不出来,连忙起身低眉颔首:“皇额娘厚爱,儿臣不胜感激。”
“福晋,请随奴婢来。”
看着容珮和章佳氏消失在游廊外,青樱拈起一枚海棠果子慢慢吃了,闲闲问:“有什么话就说吧,是章佳氏不合你的心意?还是……前朝的事?”
永璂眉间掠过一丝隐痛,很快苦笑道:“她很好,也是个温柔贤惠的福晋,皇额娘不必担心。”他停一停,露出些许祈求,“皇额娘问前朝,是不放心儿臣与六哥么?这两年儿臣忙于国事,不能常来请安,皇额娘……”
“你不必说了,至于你皇阿玛的心思,你也不用太过伤神。”青樱缓缓站起身,“想想你的名字与封号,便知道你皇阿玛的想法了。”
永璟是齐亲王,齐为战国时最富庶的国家,永璟一生也会安逸美满;永琪是荣郡王,一生富贵荣华。可永璂是承郡王,那可是承继天下的寓意,皇帝的心思,本就不难猜。
送走永璂和章佳氏,容珮端了莲子羹过来,陪笑道:“娘娘说了这么些话,润一润也好。”
青樱哑然失笑,用调羹缓缓搅动缠枝莲小碗里的汤水,“你倒是知本宫心思。”
容珮低声道:“承郡王是娘娘亲子,又是嫡子,娘娘此举无可厚非。只要来日承郡王承继大统,善待荣郡王与愉贵妃,便也不枉了。”
乾隆三十年三月,皇帝苦于前朝储位争端,决意再度南巡暂避喧嚣。时光迁延月余,御驾于四月中旬抵杭州。常言道,人间美景四月天。艳羡江南,乘兴南游,于一位帝国的国君而言,并非难事。何况天下和靖,百业兴盛,是最富饶风流的年代,
初到杭州的那一日,小雨霏霏,如江南女子缠绵悱恻。迎面是湿润的清风,足下是蜿蜒的碧水,天地间那样的温柔,让青樱也暂时忘却了宫中的纷纷扰扰。而皇帝更是高兴,得以一入杭州,便让至爱的容妃香见领略到山水烟柔之美。
待得住行宫驻跸,皇帝便迫不及待带了青樱与容妃往山水间去。行宫一带本近西湖与孤山,又因多梅花,孤山又名梅屿,乃是宋代林和靖隐居之所。皇帝见容妃一贯冷清,不想自讨没趣,便回头对青樱道:“孤山原是赏梅甚好,有湘英、绿萼等,花色不一,只可惜这时节不能开放。”
青樱安慰般一笑,婉声道:“如说梅花,臣妾最是爱倚梅园的玉蕊檀心梅,其他的倒也罢了,不算可惜。倒是近旁便有西湖十八景,一一看过才不虚此行。”
皇帝颔首,“不错。况且孤山景致虽好,名字却听着不祥,败人兴致。”
皇帝有多喜欢附庸风雅青樱是知道的,便道:“昔年圣祖南巡至此,也曾游览孤山之景。皇上若觉得可惜,不若改个名儿也罢。”
“这一时之间,倒想不出什么好名字。皇后可有什么主意?”
青樱只好思忖片刻,试探问:“故山如何?”
“故山?”皇帝挑眉道,“那个故?作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