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人生若无悔，那该多无趣。
2.
那个男生叫林江，二班的。是年级群里面的女生推选出来的帅哥第二名。但在冷苒心里，他就是第一名。自然了，她没有和其他人承认过。
她只是每节下课都走出教室，从走廊这边走到那边，期待每一次和林江擦肩而过。她只是通过各种关系，加上了林江的微信，却连自我介绍都不敢写。她只是会在放学路上一步三回头，期待看到林江追上她，却又加快步伐跑掉。
她从未想过会有个机会，让她正式地认识林江。
所以当这个机会来临时，冷苒无措极了。并不是很相熟的朋友在群里发的信息，周五晚上林江过生日请客，问谁愿意一起去。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一个能真正坐在林江身边，和他说话的机会。她思前想后，还是不愿放过。
但抓住这个机会对冷苒来说，并不容易。原因很简单，林江他们要通宵KTV，但她家是绝对不会允许处于这个年龄段的她夜不归宿的。冷苒一点也不觉得家里管得多，她知道家里是为她好。她的家庭很普通，却很幸福，奶奶去世后，爷爷也搬来和他们一起住，一家人和和气气，鲜少有磕绊。尤其爷爷，非常宠她，偶尔任性，也会被包容。正因如此，她的负疚感就更强烈，“想去”和“怕被拒绝”最后就汇聚成了“开不了口”。冷苒尝试过了，但最终她还是选择了先斩后奏。她想之以后再解释，爸妈爷爷也许会生一段气，但终究会原谅她。
那天放学，大家浩浩荡荡地一起出了学校。林江就走在她前面，伸手就能碰到他的背，可她不敢，她只能努力在其他人和林江的谈话里找缝隙插一句话进去，偶尔也能换来林江看向她的一眼。只那一眼就足够令她心花怒放了。直到，她发现一个名不见经传，和林江同班的叫周诗的女孩，和林江关系密切。
那种密切，明显和普通朋友不一样。普通朋友间如果要传递吃的喝的，至少会问一句，你喜欢什么。可林江和周诗却仿佛对对方的喜好了如指掌，他们旁若无人地嬉笑着，给对方投喂食物，点歌。
“你们……”落座时冷苒和林江距离不算远，她实在忍不住，趁着起身拿饮料，小声开了口，“很熟啊？”
她故意带着一点点八卦的语气，让自己的提问显得不那么突兀。同时，她也期盼着林江能迅速地否认。但并没有，林江只是“唔”了一声，略显无奈地说：“我俩的家里认识，从小一起长大的。”
青梅竹马。这个词给了冷苒一记暴击，她整个人晕晕的，一颗热切的心一点点变灰变冷了。
没希望了，那个时候，她满脑子都是这样的想法。还不如不往前这一步，不打破幻想，至少她还能维持着那颗跳动的少女心。
最终冷苒没有待到早上，将近凌晨的时候，有女生要回家，她就赶紧跟着一起走了。两个人拼了一段车，到家时也已经很晚了。冷苒战战兢兢用钥匙开门，什么都没发生就已经要吓哭了。屋子里漆黑安静，她站在门口，茫然地喊了两声爸妈，没有人回应。
冷苒一夜没睡，蜷缩在客厅的沙发里，手机开着，上面有放学后不久一大串的未接来电，但突然间，就再也没有了。她惴惴不安，又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想。
迷迷糊糊中天亮了，家门在晨光里被推开，冷苒揉了揉眼睛，从沙发上站起来，看到爸妈阴沉着脸，十分憔悴的样子。她喃喃地开口：“对不……”
没等说完，一向温厚的爸爸竟猝不及防甩来一巴掌，打得她跌坐在了沙发上。耳朵嗡嗡地响，头脑发炸，冷苒捂着脸，半天都反应不过来。
从小到大，爸妈从没对她动过手，周围同学闲聊，很多从小被粗暴教育，她都觉得不可思议。冷苒知道自己犯错了，让爸妈着急了，但在那一刻，她突然冒出了一丝叛逆心理。她毕竟已经是高中生了，不是小孩子了，仅仅是给朋友庆生，有那么不可饶恕吗！
只是她的反抗还没有真的燃起来，就看到爸爸红了眼眶，妈妈在一旁一边说着“好好说，别动手”，一边竟也哽咽起来。
“说，你去哪儿了？”妈妈在她身旁坐下来，十分疲倦的样子。
冷苒缓缓坐直，小声说：“同学聚会，我和你们说了，你们也不会同意……”
“那你就不说啊！知不知道大人多着急！你爷爷、你爷爷……”原本还暴跳如雷的爸爸，在提到“爷爷”两个字后，语气突然弱了下去，眼圈红得滴血。冷苒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她看了看爸爸，又看了看妈妈，直挺挺站了起来，有些失神地问：“对了，爷爷呢？”
“你爷爷他……不在了。”
妈妈坐在沙发上，几不可闻地说出了这一句。
不……不可能，怎么可能呢，她早上出门时爷爷还好好的……冷苒有些站不住了，手脚都哆嗦，可她还是硬撑着一口气，大步流星地往爷爷的房间走，大声喊：“爷爷，对不起，我回来了！”
推开门，没有人。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了父亲的哭声。
“你爷爷非要出去找你，我们怎么拦也不听……我们全都出去找你……你爷爷摔倒了，断了髋骨，就没起来，送到医院并发了心脏病……都是你，都是你的错啊！”
“你别这样说孩子，这是意外……”
妈妈拦住了爸爸指责的话，可那话一直萦绕在冷苒的耳边，她膝盖一软，就跪在了爷爷门前。是她的错，没错，都是她的错，她就为了能和一个完全不关注自己的人相处几个小时，便要了宠她那么久的爷爷的命。而她刚刚居然还想反抗，还想为自己申辩？那团火现在反过来，狠狠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呜……呜……对不起、对不起……”
可是此刻，除了无用的哭，她又能做什么呢。
时间又不会倒流。
3.
那个白发少年是无声无息出现在房间里的，轻得连风都不知。如果不是他开了口，冷苒根本不会被惊动。
爷爷去世后一个星期了，葬礼也已经办完了，冷苒一直都没有回学校上课。起初三天她一直在哭，后来哭也哭不动了，只是蔫蔫地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她无法原谅自己，更不敢祈求父母的原谅，她觉得她的美好家庭就这样毁了，被她毁了。
什么学校、朋友、林江……她都不想去想了，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这要是场梦该多好。
“你很后悔嘛。”
就在这时，轻飘飘的声音响起了，因为他说得太过轻巧了，冷苒先是愣了一下，才惊悚得跳了起来。
“你……你谁啊？怎么进来的！”冷苒迅速看向门窗，都关得紧紧的。
“我是你的后悔。”
白发少年坐在满是阳光的窗台上，真实又虚幻，有一种柔软得几近虚无的感觉，如同时间。他摊开掌心，里面放着一粒红色的药丸，“你的一生或许会有很多很多次见到我的机会，我会在你悔意爆棚的时候出现，给你一个选择。你吃下这颗药，就会回到你深觉后悔的那件事发生之前，你有24小时改变历史。无论你做成什么样，24小时后你都会回来。你的一生只有一次吃下这颗药的机会，你一旦选择了，之后无论你遇到任何重大事件，有多后悔，我都不会再出现。所以，你想好了吗？”
说真的，冷苒现在特别想号叫一嗓子，把爸妈都叫进来，或者干脆报警把这个奇怪的人抓走。他简直胡说八道，这种鬼话怎么能信呢。但……但……但……她就是叫不出口。
她太期待能有一个这样的机会了，她甚至觉得或许真的有哪个看不到的神明听到了她的祈愿。而且思来想后，这件事太简单了，她只要能回去，不去参加那个聚会，按时回家，一切都不会发生。
这个可能性对她来说吸引力太大了，她的理智根本不够阻止她朝那粒药伸出手去。
“等等！”白发少年突然轻轻握住了拳，“你确定？你的生命还很长，我建议你认真考虑，不要用在这一次。”
冷苒掰开他的手指，坚定地说：“我要用。一定。”
“那……祝你好运了。”
白发少年耸了耸肩膀，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随即毫无痕迹地从房间里消失了。如果不是手里的药丸还存在，冷苒真的会觉得是自己做了一场梦。
这世上真的有后悔药吗？其实冷苒还是将信将疑，她想着刚刚那个神秘少年的笑容，似乎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还有一丝丝的怜悯。她摇了摇头，算了，不想这么多，赌一把。
赌一次，能把爷爷带回来的机会。
冷苒闭上眼，仰头吞下了药丸。
“冷苒……冷苒，冷苒！”
粉笔头稳准狠砸在冷苒的头顶，她一个激灵站了起来，教室里顿时哄堂大笑。冷苒站在那里，环顾四周，蒙了好一阵子，突然抓住前桌同学的肩膀，焦急地问：“今天是几号？！”
哄笑被她诡异的举动弄得突兀地停了一下，前桌同学略显惊慌地说：“5月31号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真的回来了，她回到聚会的这天了，她回到了爷爷去世之前的最后一节课。她记得这节课的课表，因为当时对于赶着见林江的她来说，这节课度秒如年。那个人没骗她，这是真的！冷苒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连老师都被她吓到了，没有再说她什么，只是让她快点坐下。冷苒回到座位，麻利收拾东西，等着下课铃响的那一秒。这一次，她要回家，立刻回家，不去参加什么聚会。回家见爷爷，就算他不明白，也要和他说对不起。打定了这个主意，冷苒更加止不住笑容。
下课铃响之后，老师前一步踏出教室，后一步冷苒就提起书包往外跑。一个女生一把拉住了她，疑惑地问：“冷苒你忘了今天林江生日啊？”
“我不去了！”
“什么？之前你不是斩钉截铁地要去的吗！”女生缠上她的胳膊，“走啦走啦，你不去我也没有熟人啊！”
“我真不去了……”冷苒一路挣扎到了操场上，终于把胳膊从同学手臂里挣脱了出来，一边喊着“我家里有事，真不去了，对不起”，一边撒丫子往校门外跑，甚至连经过林江身边都没发现。
林江本就站在校门口等着大家聚齐，大概听到了冷苒喊的话，看着她的背影皱了皱眉，这时其他人陆续围了上来，他犹豫着问了刚刚拽着冷苒的女生：“怎么了吗？”
“明明说好去的，突然就变卦了。大概真的有什么事吧。”
“是啊，看起来挺急的……”林江有些忧心，却也无可奈何。他无奈地摇摇头，笑了笑，“那我们走吧。”
没有人想得到——包括冷苒自己——当她欢天喜地蹦蹦跳跳往家里走，一辆破旧没有牌照的面包车突然堵在了她面前。她只是下意识想绕开，一扭身，身后人影一闪，一块布捂住了她的嘴，她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心中叫了声不好，就软塌塌地倒下了。
那里离她家不过只有两三百米，是拐向居民楼后背阴小路的死角，一个路人都没有。
4.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冷苒想不通。
她的家境虽然不算差，但她觉得根本到不了被绑架的程度，她也不知道对方是盯上她了，还是倒霉催地赶上了。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被绑在了一把木头椅子上，周围很空旷，似乎是个荒废的厂房。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嘴被堵得严严实实，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刚一出声，不远处的两个男人就看了过来。看身形肯定是男人，但脸是看不到的，全都带着粗制滥造的塑料面具。
“醒了啊，”戴着脸谱面具的男人拔掉她嘴上的布，“这周围都没有人，你喊也没用，堵你嘴是为了清静点。别怕，我们已经拿你手机给你家打过电话了，只要他们乖乖拿钱来，我肯定放你走。”
“现在几点了？”
冷苒没吵没闹，只问了这么一句，倒把绑匪弄得一愣。他俩隔着面具对视了一下，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离24小时结束就还剩5小时了。冷苒偷偷地舒了一口气。只要挨过这最后的5小时就可以了，要乖乖的，千万不要激怒他们。即使她受伤致残了，再回去也肯定会对正常时间线有影响，她必须得好好地回到真正的生活。爸妈爷爷都在的安逸生活。这样盘算着，冷苒异常地冷静，一声不吭地坐在椅子上。
平日里刷手机，几个小时一晃而过，真要一分一秒等着，却是那么难熬，冷苒也不敢一次次地问，怕把绑匪问烦了。这期间，绑匪一次次和她父母交涉，用的是变声器，她甚至听到了电话那边妈妈的哭喊，她在心里说：妈妈别怕，没事的，你们只要不理他们就好了。
可距离24小时还剩半个小时的时候，一直还算平静的绑匪突然暴躁了起来，还把电话摔了。冷苒心里咯噔一声，觉得不好。绑匪过来手忙脚乱地解她的绳子，蒙上了她的眼睛，重新塞住了嘴，推搡着她往外走。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冷苒心慌意乱，非常没有安全感，正在这时，她听到了由远而近的警笛声。
后来，一片混乱。很多的跑动声，嘶喊，她被揪来撞去，最后被一把推倒。疼痛仅仅是一瞬间，短得如同虚幻，她什么都来不及想，就丧失了意识。
“呜呜……大夫，我女儿什么时候能醒啊？”
是妈妈的声音。好像爸爸也在，间或还有些陌生人的低语。
冷苒睁开眼睛——她觉得她睁开了——但还是一片漆黑，除了她自己，什么都看不到。
这是怎么回事？做梦？
这样想着，她又闭上眼睛待了一会儿，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再睁开眼，仍旧一片漆黑。可妈妈的哭声还在继续，过了一会儿，她还听到了爷爷的声音。
“爸、妈、爷爷，你们在哪儿啊？”
冷苒无措地挥舞着双手，却摸到四周的黑暗坚硬如墙壁，将她困在方寸之间。无论她如何捶打蹬踹都无济于事。
她还活着，却像被关进了棺材。冷苒彻底崩溃了，她发疯一样地喊叫，希望能被人发现，可黑暗就在那里，丝毫变化也没有。
最终她累极了，也绝望了，捂着脸号啕大哭起来。只听到妈妈大叫：“大夫、大夫！你看我女儿流眼泪了，她有反应了！”
“太太，我们很理解您的心情，但植物人状态是会流眼泪，有轻微颤抖都是正常的。您女儿颅脑刺进很长的异物，损伤严重，到现在能维持生命体征已经是奇迹了。”
植物人？原来这就是植物人啊。冷苒一边哭一边苦笑，原来植物人就是被困在另一个世界，只能感受到亲人的痛苦，却无能为力。
后悔吗？
事到如今，冷苒仿佛明白了眼下的状况从何而来，因为她选择了后悔药，因为她擅自改变了时间线。说不好听点，这就是报应。
可她不后悔，再重来一百次，她还是会这么选择。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辨不清日子究竟过去了多久，冷苒只知道爸妈也逐渐冷静了下来，尝试接受这个现实。一开始还经常能听到有同学来看她，后来也渐渐没有了。所以当一个少年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床边，她才吃惊。
只一声她便能听出，那个声音是林江。
“对不起，这么久才来看你，”病房里没有人，冷苒知道妈妈去打水了，她暗暗希望妈妈能晚回来一会儿。毕竟，她和林江距离那么近，一对一没有其他人，这是第一次，大概，也是最后一次了，“我一直很内疚，那天我注意到你急匆匆离开，其实很担心，想去追你的，但就是没有迈出那一步。如果我去追你了，可能这些事就不会发生了。”
林江想去追她？冷苒似乎听到了林江的哽咽。
“其实，我一直都认得你，你的成绩很好，总是在榜单上。我也一直知道，有时候……有时候你会偷偷朝我这边看过来，但我不好意思，我不敢扭头去看你……真的很抱歉，要是能早一点认识你就好了。要是能早一点……就不会这样了！”
垂在床边的手，感觉到了温热的眼泪。冷苒多想动一动，告诉他，这一切不关他的事，可就连这小小的心愿她都做不到。
正在这时，妈妈回来了，刚刚发出一声疑惑的“咦”，林江就落荒而逃了。冷苒终于止不住，再次流出了眼泪。
但她已经没有遗憾了。她救了爷爷，也让林江知道了自己的心意，就算哪天她真的要长眠，她也瞑目了。
她不后悔，一点也不。
5.
低头跑出医院，林江坐在花圃旁的长椅上抹眼泪，沉静思绪。有个人缓缓坐在了他旁边，他也没在意，只是往一旁挪了挪。
“你很后悔吗？”
林江愣了愣，发现除了自己之后再没有第三个人，终于偏头去看身旁的人，诧异于对方的一头白发和白纸一样的皮肤。长椅旁就是灌木丛，全是阴影，地上看不到影子。林江皱了皱鼻子，问：“你在跟我说话？”
“对啊，你难道不是因为后悔而哭吗？”
被戳穿心事，而且直截了当提“哭”这个字，林江面子上有点抹不开，使劲儿抹了两把脸，气冲冲地回道：“关你什么事！”
白发少年将一只手掌摊在他面前，上面有一粒红色的小药丸，他淡淡地开口：“你的一生或许会有很多很多次见到我的机会，我会在你悔意爆棚的时候出现，给你一个选择。你吃下这颗药，就会回到你深觉后悔的那件事发生之前，你有24小时改变历史。无论你做成什么样，24小时后你都会回来。你的一生只有一次吃下这颗药的机会，你一旦选择了，之后无论你遇到任何重大事件，有多后悔，我都不会再出现。所以，你想好了吗？”
“……你……”林江迷蒙地呆了很长时间，终于憋出一句，“骗三岁小孩呢？”
“当然，你可以选择不信，现在就离开，我就当你拒绝啦。”白发少年捏着那粒药，一脸无所谓，“反正下一次你再遇见我，就会相信了。”
神经病，这一定是个神经病。林江的理智在这样说着。可当白发少年站起来要走时，他却还是忍不住叫出了口：“等一下！”
白发少年低头看向他，眼神明亮而苍茫，仿佛什么都没有。那不是人类会有的眼睛，人的眼睛不可能无欲无求也没有丝毫迷茫。
在那一刻，其实林江心里已经有了某种想法。但他仍算是个理性的人，他从白发少年手里抢过那粒药，对他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林江抓着这粒药去医院药房询问，又咨询了几个医生，都说没见过这种药，无色无味，看着像中药，但好像又不是。医生们用审视的眼光看着林江，仿佛在质问是不是在拿糖豆开玩笑。
再次走出医院大门，林江注视着掌心里的药丸，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如果这是真的，他其实只需要做很小的一件事，他只要拦住冷苒，送她回家，就可以挽救一个年轻女孩的生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没什么可犹豫的！林江终于松了这口气，扬手将药丸拍进了嘴里。他走去长椅那里，白发少年已经不见了。
“嗨，林江，还差谁啊？”
肩膀被猛地一拍，林江带着股眩晕醒了过来。说是“醒”，只是他自己的感受，他正好好站在校门口，大家看着他的表情也很正常，显然他刚刚没有睡觉。
他不禁喘了几口粗气，一边想装镇定，一边不得不惊慌。周遭的情景，就是他生日的那天。正想着，冷苒朝他跑了过来，并且头也没抬就擦过了他。身后的女生朝他解释着：“明明说好要去的，突然就变卦了。大概真的有什么事吧。”
“你们先去订好的地方，自己玩着，我等下就来。”
顾不得身后发出的一连串诧异的“咦”和起哄的笑声，林江朝冷苒追了过去：“冷苒，等下！”
冷苒没想到他会追过来，终于停下了脚步，木木地回过了头：“你怎么……”
“你有什么急事吗？”
“没……没什么……”看着林江，冷苒的脸控制不住地烧红了，赶忙转开视线，“家里要我回去。”
看得出来一定是有事，但不愿说，林江也没再追问。虽然唐突，但毕竟他回来的目的就是这个，24小时后都会过去。他直截了当地开口：“那我送你回去吧。”
“欸！！！”
冷苒吓坏了，简直被天上掉下的这块馅饼砸得眼冒金星，整个人都无措起来。倒是林江，虽然也有些窘迫，但看她这毫不掩饰的样子，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回家的路上，两个人并排走着，中间隔着很大一块距离，冷苒走得很僵硬，几次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合适。在这之前，林江从没对她表现出什么特别，今天这到底是怎么了？
“你喜欢吃这家的蛋糕吗？”林江突然停住脚步指了指身旁的甜品店招牌。
“喜欢，尤其是抹茶慕斯。”
“你也喜欢抹茶慕斯？”
冷苒眼睛闪了闪：“对啊，我是抹茶控啊。”
三分钟后，两人举着抹茶慕斯和奶茶走出来，气氛和之前完全不同了，两个人从成绩聊到学校生活再到老师八卦，意外发现两个人的观点、笑点一模一样，简直相见恨晚。第一次觉得路太短，反应过来离家已经不远了，冷苒咬着空空的吸管，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正在这时，她听见有人叫：“苒苒。”
她抬起头，发现爷爷迎面走了过来。她愣了一下，立刻扑了上去，双手抓住了爷爷的胳膊。
林江听不太清她说什么，但看得出来她和爷爷感情很好，这个年纪的女孩和家长很少那么亲密，按理说就一天没见，竟然像好久没见似的。
他耸了耸肩，朝冷苒喊了一句：“那我先走啦！”冷苒的爷爷似乎是要带她去哪儿，并没有往回走，但她还是挥着手臂跟他说再见了。
走在回去的路上，林江觉得浑身都轻松了，他有点不敢相信事情会那么简单，可现实就是真的那么简单就完成了。他高兴得握着拳，大叫了一声，完全不在乎路人的眼光。
24小时剩下的一点时间，林江像平常一样上课，只是走廊上再遇见冷苒，情形完全不一样了。冷苒先是习惯性转开了视线，而后又鼓起勇气抬起头，打了个招呼：“嗨。”
林江点了点头，两个人就停在了窗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却也不觉得尴尬。
“昨天……谢谢你。”
“谢什么，你就当我是想吃蛋糕，顺路。”
冷苒笑笑，绾了绾耳边碎发：“可能这么说你会笑我，但我就是有种感觉，我应该谢谢你……”
他才不会笑，他当然懂。可他很惊异，惊异于冷苒的敏锐。
两个人说说笑笑，聊起了下次考试。谁也没注意周诗站在班级门口，一直注视着他们，牙齿把下唇咬出了一道紫印。
6.
再醒来时，林江被阳光刺得眯了眯眼，一时间反应不出自己在哪儿。直到他看到一个拄着拐的人从眼前走过，才噌一下站起来。
他还在医院。
难不成什么都没改变？！
他箭一般向着冷苒的病房冲，气喘吁吁推门进去，冷苒的床位上躺着一个中年男人，家属坐在床边一脸惊悚地望着他。
“对……对不起……”气都没喘匀，林江赶紧鞠躬道歉，退了出去。
然后他溜着墙根蹲下，双手捂着脸，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第二天林江早早到学校，一直站在楼道窗户前一边假装看风景一边等着冷苒来。但上学的人流太密了，他还是没注意到，直到冷苒在背后叫他：“一大早在这儿望什么天啊？”
他一个激灵，几乎是跳转回身，见冷苒好生生站在那儿，一副“你撞邪了”的表情。他动了动嘴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想笑又想哭，又觉得哭太丢人，一时冲动便拉着冷苒一路到了没人的楼梯拐角。
“你……你干什么啊？”
虽然两个人算熟了，可突然闹这么一出，冷苒还是忍不住惊慌起来。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但林江拉着她的手半天，也只说出这么一句，语气中满满的万幸，不像是开玩笑。她被说得有点蒙，可心里却又柔软成一团。她拍了拍林江的胳膊：“我能有什么事啊，没事的。”
两个人的关系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好像是从那边林江莫名其妙要送她回家起，逐步发酵了起来。在那之前，冷苒想都不敢想。
她总觉得，这一切太快了，快到好似有一段时间直接跳过了，可每一天又是真实走过来的，她毫无证据。她只有一个秘密，那就是当初吃下后悔药去救爷爷。这个秘密，她连林江也不打算相告。
反正都过去了，现在爷爷没事，一切都好。她也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回到教室，林江整个人的劲儿都泄了下来，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做了件大事啊，没人知道的大事。以后的日子会平静了吧，他趴在课桌上懒洋洋想着，直到上课铃响，周围安静下来，林江突然发现周诗没来。
奇怪的是，周诗的座位坐着另一个同学，班上没有空桌椅了。异样感像一只毛刷扫过他的脊背，刚刚的欣慰瞬间褪去，反而起了一身冷汗。林江强迫自己冷静，掏出手机想给周诗打个电话，号码还在，拨出去之后那边很快传来：“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林江的头皮一下炸了。
他也顾不得老师已经走进来，几步跑到之前和周诗关系不错的女生桌前，劈头就问：“周诗呢？”
女生被他吓了一跳，抬头盯着他，脸色变了。
“我问周诗怎么没来上课！”
“周诗不是……”女生喃喃地开口，脸色更白了。这时老师打断了他们，声音洪亮地喊：“林江，上课了，快回座位！”
林江反倒一把抓住女生胳膊：“周诗怎么了？”
“她……她……”女生有点抖，“她死了啊！”
这时周围其他同学也都朝这边看了过来，离得近的或多或少听见了一些，他们投来了不解和担忧的目光，却唯独没有人站出来说这个女生胡说八道。他们的表情似乎在说，周诗死了这件事，大家早都知道了。
林江一步步后退，眼前的世界剧烈摇晃，仿佛不知何时就会垮塌下来。于他来说，24小时前，周诗还好好活着，就在这个班里上课。他很清楚。而如今……
他在众目睽睽下冲出了教室，径直跑到冷苒的班上，一把推开门，全然不顾老师的阻拦和学生们的起哄，将冷苒拖出了教室。
“你干什么啊！”冷苒也被他吓着了。今天的林江怎么那么怪。
“周诗是怎么回事？”
“周诗？”冷苒明白怎么回事了，她咬了咬嘴唇，“周诗的事是意外，谁也不想看到的，你想开点。”
“我只想知道，怎么回事！”
冷苒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林江的反应太奇怪了，眼神好像真的不知道周诗出了什么事似的：“她被绑架了，然后撕票了。”
闻声林江的身体猛地一晃，所幸后背贴住了墙，他抱着头蹲了下去。冷苒吓坏了，也蹲下，扶着他肩膀：“你怎么了？要不要去医务室？”
“哪天……”好半天林江才几不可闻冒出一句。
“你生日那天。”
咳，林江边哭边笑，眼泪卡住气管，不停咳嗽，像疯子一样。冷苒急得要命，一个劲儿拍他的背，只听他反复说着：“怪我，都怪我……”
“怎么能怪你呢！”
“后悔药……”
冷苒的手突然僵在了林江的背上，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可她又很清楚林江在说什么。一时间她仿佛看到许许多多海市蜃楼般的画面从眼前掠过，她猛吸一口气，跌坐在了地上。
有什么不对了。确实有什么被跳过了。
乱了，全乱了。
冷苒发现自己手指哆嗦的频率和林江都是一样的。
7.
从周诗失踪的时间就可以断定，她的死亡，一定和他俩有关。
在向对方坦白了彼此都做过些什么以后，冷苒与林江都无措起来。他们两个都无法指责对方，可又没法开心起来，他们只是觉得背负着同一个秘密的他们被禁锢在了孤岛上。而且还是一人一座，只能遥遥对望，却不能真正衔接。
他们无法责怪对方，却也没办法怪罪自己，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因为他们没了，这是他们没办法承受的。
最讽刺的是，他们发现自己没办法后悔。到了这时候他们才明白一个道理，原来后悔是人的一种自我宽恕。而他们，被剥夺了这个能力与资格。
所有在时空夹缝间建立起来的亲昵，瞬间荡然无存，只剩尴尬与慌乱。从那之后冷苒和林江就不约而同地开始躲避对方，在学校遇见就低头匆匆走开。可他们都清楚这只是掩耳盗铃，因为他们毫无办法。那个白发少年说过，一生只有这一次机会，他们已经不能回去弥补了。拜托另一个人？谁会信呢？再说没有真正的悔意是没有用的吧。
“苒苒，吃饭了。”
爷爷在外面叫她好几声了，但冷苒窝在床上不想出去。她拼命地想，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周诗究竟是怎么出事的。
一切的源头是她，是她的错。虽然想救爷爷的心没有变过，可她也知道了改变过去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代价她愿意自己承担，但让别人替她承担，她于心不忍。
“苒苒，快出来吃饭……”
“不吃了！”冷苒烦得很，拽过被子捂住了头。
她并没有注意到爷爷走到她房间门口，本来想敲门，可手僵在那里，最后只是重重叹了口气，又转身离开了。
饭桌前弥漫着异常的气氛，谁也没有动碗筷，妈妈忍不住问：“她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难保，没准会找到她学校去。”
“唉……”
叹气一声接一声，屋里屋外都是，但叹气的原因却全然不同。人生中很大一部分苦恼来源于不解与误解，来源于即使是和最亲近的人，也无法坦诚沟通。
空荡荡的废弃厂房，四周的玻璃全都是碎的。周诗被绑在椅子上，嘴里塞着破布，手脚绑得紧紧的。她不停地挣扎，椅子不停摇晃，一个男人走过去，狠狠打了她一巴掌。
——冷苒知道自己在做梦，可她还是忍不住一哆嗦。
突然，周诗看向了她，直勾勾的，不容怀疑。可冷苒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她只有一个视线，她看到周诗恶狠狠地盯着她，明明嘴巴被塞着，却还是清晰地说着：“是你害死我。”
——不是！不是……不是我！
从梦中惊醒，冷苒捂着心口拼命喘着粗气，半天回不过神来。她曾经在那里，虽然她不记得了，可那种压抑与紧张，她感同身受。她越来越觉得，周诗是替她受过。
等到神志恢复一点，冷苒偏头看闹钟，一下就蹿了起来。闹铃什么时候响过了，已经比平时晚了半个小时。等她洗漱完毕，时间已经很紧了。
“苒苒，吃完早饭再走吧。”
爸妈上班时间不固定，经常很早就走了，但无论几点都会做好早饭。家里只有她和爷爷，冷苒拽上书包就要走，爷爷却追她到了门口。
“不吃了，时间不够。”
“苒苒，最近在学校是不是遇见什么事了啊？”
冷苒沉吟了一下：“没有。”
“有什么事和爷爷说说，你以前不想和你爸妈说的时候，不都是和爷爷说吗？”
“真没有，我要迟到了！”
“苒苒……”
刚刚压下去一点的焦躁，一下子爆炸了，冷苒气冲冲将书包甩在背上，撂下一句“说了能改变什么，什么都改变不了”，就跑走了。
一路上冷苒都在思考自己的话是不是说得太重了，但想来爷爷也不会真的怪她。到了学校，刚一跑进楼道上课铃就响了，冷苒加急跑，经过林江班级的时候，却还是被窗边的白菊花和百合绊住了脚步。
好像周诗已经去世整半年了。她一扭头，正对上林江的视线，两个人都愣了一下，她迅速将头转回去，却只是为了掩盖突然红了的眼眶。
临近中午时，冷苒收到了林江的短信：“我们聊聊吧。”
午休无人的多媒体楼其中一间，两个人都坐在窗边，中间隔了几个座位。这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们第一次正式面对彼此。
“我这段时间想了很多，我还是不后悔去救你。”窗外操场上阳光满满，男生们在打篮球，肆意张扬，而他俩这里却阴暗得像两个世界，林江打开了窗子，“我们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一直这样下去也只是伤害自己和身边的人。我想，你应该也不会后悔当初选择去救爷爷吧。”
“当然，可是……”冷苒咬了半天嘴唇，才终于把真实想法说出来，“可是我救爷爷是因为他是我的亲人，我有义务，所以即使我真的出了事，我也不会怪谁。可你当初，为什么会冒风险去救我呢？”
“一个人在意另一个人，一定要理由吗？”
冷苒瞪大了眼睛，在意？他说在意？
“所以，我们还是努力振作，过好眼下的每一天吧。说不准之后的某天，会有一个像我们一样的人将周诗送回了呢！”
他们都知道，这是妄想，可有些时候妄想是无可奈何之下唯一能拿出的安慰。冷苒终于鼓起勇气，对上林江的眼睛，两个人相视一笑。
“话说，在那之后再也没吃过那家的抹茶慕斯啊……”她也推开自己眼前的窗，沐浴着阳光淡淡说了句。
“我也是。那天还没吃完，你爷爷就来了。”
“应该在店里吃完的，”冷苒笑了两声，突然张着嘴僵在了那里。心里的某根弦突然被拨动了，是能令她猝然惊醒的声音。她缓缓偏过头，注视着一脸疑惑的林江，“我爷爷从来不会在那个时间出门，那天他故意来迎我，还拉着我在外面转了好久。为什么？”
林江本想找些借口，却被冷苒的脸色震住，硬是怔怔地什么都没说出来。
放学之后冷苒以最快速度冲回家，丢下书包就跑到爷爷面前，举着手机上的日历：“爷爷，这天，您还记得吗？那天晚上为什么会出去迎我呢？”
爷爷的表情立刻变了，连看都没看，就摆着手：“不记得了，不记得了。”
“怎么会不记得呢，再想想啊！”
这一次爷爷居然一声不吭回了房，把她关在了外面。一整个晚上冷苒都想找机会再问，爷爷愣是没出屋，连爸妈都很担心。
这样一来反倒更加印证了冷苒的猜想，爷爷一定有什么事瞒着她。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她还不信了！稍稍有了些线索，和林江也开诚布公地说开了，现在的他们什么都无法承诺，未来还在远方。但拥有同一个的秘密的他们，终究是该携手向前的吧。
胡思乱想着，冷苒终于睡着了。
第二天，闹铃响了一声，冷苒就精神抖擞地醒了。她要去堵爷爷，问个清楚。只是当她从床上坐起来，看清眼前的一切，顿时犹如被人迎头打了一闷棍，混乱与讶异甚至令她有呕吐的冲动。
她在一间完全陌生的房间里。
8.
“来，苒苒，吃饭了。”
小心翼翼走出房间，客厅里坐着全然不认识的中年男女，却一脸亲昵叫着她。她大脑一片空白，哆嗦着问：“你们是……”
中年男女地一下都站了起来，表情严肃中还有些恐慌，一齐向她走来。她站在那里，有些想后退，但还是强忍住了。女人掐着她的肩膀说：“说什么呢，我们是你爸妈啊。”
在那一瞬间，眼前的世界剧烈摇晃了一下，无数的碎片像胶片一般交织成锁链，将她缠紧。很多似是而非的场景出现在她面前：她和林江吃着抹茶慕斯；她一个人回到家，屋里坐着陌生的男女，见到她抱着就不撒手；她才知道自己是当医生的爷爷在医院捡来的弃婴；而真正令她生气的是爷爷居然说让她和亲生爸妈走；因为赌气她真的和亲生爸妈一起上了火车……
如同做了一场噩梦——要真的是梦多好——可她知道，都是现实，只有她要接受两段沉甸甸的现实。冷苒膝盖一软，跌坐在了地上，久久回不过神来。
是爷爷。冷苒立刻就能断定，是爷爷造成了这一切。或许是她那段时间的冷淡，让爷爷误会了什么，又或许她那天的逼问，让爷爷觉得她已经知道了一切。爷爷在后悔着什么，所以那个送药的少年出现了。
后悔什么呢？变化的节点还是那一晚，那一晚爷爷没有来迎她，而是她自己回了家。
冷苒顿时明白了——那一晚爷爷来迎她，是为了阻拦她和亲生父母碰面。
所有的拼图，都对上了位。可她的人生已经乱得一塌糊涂。她一个人在距离过去十万八千里的地方，面前是毫无情感交集，当初因为经济原因将她遗弃在医院，如今竟还堂而皇之来找她的亲生父母。
不行，她要回去。这一次，至少她还活着，回去的路还是在的。
想到这儿，冷苒的眼神终于恢复了清亮，她站起身，飞也似的去抓手机。原想给家里打，但怕说不清楚，她想到先给林江打。
电话是通的，可一直没有人接。冷苒坚持不懈打了一通又一通，最后，电话关机了。
正在这时，她听见客厅里开着的电视传来新闻的声音，播音员冰冷的声音难得有些急切：“紧急播报，今天上午十点四十三分，桐州市发生8级以上强地震，目前电力通信已全部瘫痪，救援队伍正在集结前往。”
地震究竟是什么样的呢，冷苒没经历过。但她看过电视，一瞬间，一栋楼倾颓下来，就像被蝼蚁啃噬一空一般。里面的人会怎样呢，她根本不敢想。
她站在电视机前，心中全部是垮塌、落下的声音。她的生活彻底碎掉了，她在乎的一切都消失了。而这是她亲手造成的。
从前她看《蝴蝶效应》，却根本不懂这个词的意思，她不懂一只蝴蝶振动翅膀，为何会和龙卷风相关。可现在她完全懂了，她就是那只不明所以的蝴蝶。
冷苒不记得自己究竟有没有哭出来，她只想回到那个漆黑的盒子里，回到只有她一个人消失的时候。于是她像切断了电源一般，重重倒在了地上。
“都是我们的错，是我们的错……”
又是谁的哭声。
冷苒以为自己真的回去了那个时候，而后来发生的一切都是梦。可当她真的睁开了眼睛，看见了光，又绝望地合上了。
她在医院里。地震过去三天了，那边一团乱，救援艰难地继续着，她牵挂的人仍旧没有半点消息。这三天，冷苒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像木偶一样活着。她爸妈害怕出事，送到医院来输营养液。
可营养能输进身体，输不进心。冷苒撩起被子，蒙住头，不想听门外的对话。
病房外，养母坐在椅子上，双头抱头，悔恨地哭着。她不后悔将冷苒带出来，至少她现在还活着。她后悔的是当初为什么迫于未婚生子和经济的压力，将孩子弃在医院里。如果当时她更坚强一点，他们现在会是其乐融融的一家。
“别想了，现在想这些都没有意义了。”丈夫拍了拍她，“我去买点吃的。”
她没有动，感觉丈夫走了。可没一会儿，一个身影又坐到了她的旁边。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她仍是没回头。
“你很后悔吗？”
不是丈夫的声音。她一个激灵抬起头，看到一个白发少年坐在她旁边，如同纸片人。
“你是……”
“我是你的后悔。”
时间拨回十六年前的医院，女人抱着怀里的女孩，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无论多苦多难，我都不会丢下你的。”
从此，“冷苒”从世界上消失了。
9.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知道的，属于冷苒和林江美好的结局，其实是存在的。
就在那时，冷苒救了爷爷，林江救了她，他们的感情在不知不觉间跃升了一层时，时间其实就该那样走下去了。
他们会一起毕业，一起念大学，在大学毕业那天订婚。所有人都很满意这个结局，除了周诗。
一直陪在林江身边一起长大的她，始终坚信自己是林江生命里最特别的女孩。她从没拿冷苒当过对手，甚至在那天之前，她根本没注意过冷苒。
对的，就是那天。后来，她一天天回想，林江和冷苒关系的转变，就是那一天。
那天不知为何，林江居然非要去追冷苒，将一票人晾在那里。周诗十分后悔，当时她要是跟上就好了，至少不会输得不明不白。
在冷苒和林江的订婚宴上，强颜欢笑的她终于喝得酩酊大醉，似睡非睡间，她见到了一个说胡话的白发少年，递给她一粒红色药丸。
“你的一生或许会有很多很多次见到我的机会，我会在你悔意爆棚的时候出现，给你一个选择。吃下这颗药，就会回到你深觉后悔的那件事发生之前，你有24小时改变历史。无论你做成什么样，24小时后你都会回来。你的一生只有一次吃下这颗药的机会，你一旦选择了，之后无论你遇到任何重大事件，有多后悔，我都不会再出现。所以，你想好了吗？”
周诗根本没听进去，她只听到后悔两个字，心里自暴自弃地想着，就算是毒药也无所谓，直接吞了下去。
她真的回到了那天，一直远远跟着林江和冷苒，看着他俩一路有说有笑。就在她打算上前干预时，冷苒的爷爷却来了，林江一个人转回了身。在那一刻周诗有点惊慌，她没想好该怎么出现，怕林江发现她跟踪会生气，于是下意识躲进了一旁的小胡同。
她没有发现背后停的车子和悄悄靠近的男人。她也没发现，自己人生的钟摆已经乱了。
毕竟，人是无法看到自己下一秒的人生的。24小时，听起来那么短，实则那么长。
10.
纯白的房间里，无数的光影碎片在墙上重叠交织。每一个人都在诉说着自己的后悔，每一个人都对眼下的生活怀着这样那样的不满足。
白发少年伸手点了其中几张，它们逐渐熄灭，如同消失在了时间黑洞里。
正在这时，一个画面跳了出来，里面是一个五岁的小孩子，他弄丢了伙伴的玩具，迫切地想要找回来。
因为单纯，这后悔之心竟异常地强大。
下一秒，白发少年蹲在哭泣的男孩面前，摊开手中糖果一样的药丸。
“哥哥，你是谁？”
“我是你的后悔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