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鸟兽虫鸣,清风习习,古木葱茏,倒也不失为一处静心修养之所。
兴许是因为环境的秀丽,也或许是明光医术精湛,这才几日功夫,林见溪身上的伤就好了许多,除了左手臂依旧行动不便之外,其他地方好了大半。
她懒懒地伸了伸手臂,推开门走了出去。
出乎她意料的,这个时辰院落里没有谢云川翩若惊鸿的练剑身影。
他正静静地在院中打坐,气息也不如往常那般稳重娴定,林见溪甚至看见了有一滴汗珠顺着他的肩颈滑落,轻轻地敲在那洁白的外袍上。
林见溪抬头挡了挡晒在脸上的阳光,不禁有几分疑惑,这山中太阳堪堪升起,空气中还残留着昨日夜间的阴冷,怎么会出汗呢。
她不知自己该不该打扰,悄声地在靠近他的地方坐下,一手撑着头观察着谢云川。
他分明正被什么东西侵扰着,眉宇间有几分轻微的颤抖,那柄精致的银色细剑正随着主人安静地躺在一旁,剑穗由浅及深逐渐变成浓到化不开的墨色,兴许是由于临崖风大,几片枫红的树叶被吹落在上面。
林见溪有几分担心地望着谢云川,他鼻翼上也渐渐沁出了些许湿意,因这透亮的光线而显得格外清晰。
林见溪忍不住拿出巾帕,伸手欲帮他擦去,可是手尚且扬在半空中的时候就被抓住了。
谢云川蓦然睁开双眸,看向林见溪。
虽说谢云川此人平日待人总带着几分疏离冷淡,可是这如同寒月深潭般死寂的目光还是第一次看到,她愣地忘记收回手。
抓着她的那只手也如他的眼神一般冰冷,寒意顺着肌肤深入,探进心底。
反应过来之后林见溪忙收回手,坐地稍远了一些。
明明已经热到要擦汗的地步了,为什么手却那么冰冷。
“对不起……我只是,想帮你擦擦汗”
谢云川站了起来,拾起手边的剑,神色恢复了自然。
“公主日后,还是不要随意靠近别人”他轻轻地拂去剑穗上的落叶。
“可是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林见溪也站了起来,和谢云川对视着。
谢云川却移开目光,走至崖边,风吹起他的衣摆,猎猎而舞。
“尊卑有分,公主是未来的太子妃,微臣何敢与公主称一声朋友”这话说的像是恭敬,实则冰冷地仿佛他刚刚的眼神。
林见溪皱起眉头:“我以为,只要两个人能够共患难照肝胆,就能称得一声朋友,和身份有什么关系?”
“此为朝堂,不是江湖”
林见溪跟着走上前,扯了扯他的袖子,指着下面滚滚翻腾的川水道:“你看这儿,再看看我们身后这间陋室,和朝堂有什么关系吗。”
“我们现在,不过是流落江湖的两个小民”她拍了拍裙子坐在崖边,半边身子朝后面躺下,颇有几分悠闲地看着湛蓝色天空上滚动的白云。
美景清风之下,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坐看云起,下望川水,何必那么在乎是江湖还是朝堂。”
上方的人沉默了良久,随她一起坐了下来,两人一同看着这碧空浮云。
林见溪偷偷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人,唇角微微漾起了一个笑容:“谢云川,我们约定一下,在没有回到龙京之前,我都是你的朋友,可以吗?”
谢云川淡淡看她一眼:“公主这般,就不怕京中那些流言蜚语吗?”
“我不懂礼节辈分,被议论想必是难免的事情,不差这一点”
“那公主也不在乎冷宫清冷?”
林见溪顿了一下,坐起来,垂着双眼道:“在我的想象中,娶我的那个人应当是个积石有玉,列松如翠的谦谦君子,他一生宠我,护我,我们许白头之约,宜室宜家。”
“但是当我知道自己踏上和亲这条路上的时候,这个愿望也已经被我埋在身后那片黄沙里了,是冷宫还是宫阙,区别也不大,对吗?”她转头看着谢云川。
她看的很仔细,似乎想找出这人一贯于深藏的情绪,可惜收获的不过是他浅浅眉眼里的一丝寂静。
她站了起来,拍干净衣角沾上的尘土:“这地方美得像一副山水画,连带着这间小屋子都变得有些不一样了,能住上几日也挺好。”
谢云川望着她离去单薄的背影,终于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目光中闪过一丝不忍。
“将军,我们已经发现了几处线索”
炎江从那深林暗处现身,对着谢云川半跪下。
谢云川从他手里接过那些纸张,略读了一遍:“都是些前台戏子,那背后的人呢?”
“从未现身,卑职顺着这通信的纸张墨笔一路追查已经到了几位重臣这,若是再往上”
“再往上,你在怕什么?”
“这要是通报给太子,时局本就对您不利,我担心他再给您安一个挑拨几位皇子关系的罪责。”炎风眉头紧锁,声音里有些愤慨。
谢云川似乎想起了什么,神色莫名柔和了几分:“我的罪名,多这一个也无妨”
炎江微微一愣:“澧城那个黑衣人,正如您所说的那样,他和这次勾结乱党私放昌灵王手下入关的人大有关联,最终源头似乎都来自于……”
“龙京”谢云川冷冷道。
他看向身后的小屋,如果当真是龙京里那几位中有人誓要取你性命,我又该拿你如何。
“少将军?”
“你们明日就启程”
炎江有些担忧地看了看他:“那公主?”
“找个人假扮公主,透露消息我们已经平安归来。”
炎江领命,正要离去。
“凡事小心”谢云川一字一句道。
此刻林见溪站在屋内窗前,看着炎风来了又去,伸手揉了揉站在一旁雪芒的白绒绒的头:“不知道带月她们过得好不好,那个小丫头应该因为我很伤心吧”
雪芒昂着头远离了她几步,从窗口窜出去了。
林见溪失笑,雪芒大概很不甘心被派了一个保护自己的任务。
她一手沾了些水,在桌上一笔一划地写字,润湿的痕迹在粗糙的桌面上晕开。
她不知不觉又发起了呆,发呆在这样闲云野鹤的山中是常有的事,前几日大多数时光她都是在试图和谢云川搭话和发呆中过来的。
待她反应过来之后,桌上已经有了或浅或深的几个字,快要干涸消失的几个字是家,而崭新的水迹描摹出的,分明是谢,云,川。
她不免的有些慌了,拿起一旁的手帕匆匆擦干净了,一边有些心虚地望了望悄无声息的门外。
你什么时候,可以喊一声我的名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