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师神态倨傲,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他趾高气扬地来到众女童所处之地,族长夫妇与紧随其后的仆从便停了下来,止步不前。
而红衣男童和那一双玄衣女子,则随着大巫师拾级而上,走上祭台,分别站立于石桌两旁。
大巫师环视一周,在石桌后正中站定,看了看下面的那群女童,又看了看阔地后面站立的那些女童的家人,开口问道:“测选女娃的‘瞻花使’何时到?”
声若厉哨,尖锐而冷戾,刺得众人耳膜生疼。
祭台一侧早已恭候多时的几名本族祭司里面,一名女祭司躬身回道:“回大巫师:请大巫师先行作法驱邪,再进行祭祖与‘守贞仪式’。仪式结束时,‘瞻花使’估计便到了!”
所谓的‘瞻花使’,便是由皇家派遣来测选女童的太监,将由地方官陪同前来。
雪蓉此时却在狼狈地躲避那红衣男童的目光,感觉他要吃了自己一般,不由得蹙眉暗道:驱邪?大巫师身边这三个鬼东西不就是邪祟吗?怎么不驱走?
也许是心灵感应,上官兆卿此时心里突感不安,他远远地看着女童堆里的女儿,试图想探寻女儿脸上的神情,无奈离得太远,实在是看不清楚。
却感到大巫师身侧的两个玄衣女子不约而同的朝自己看来,目光森寒,仿佛是往自己身上打什么标记似的,十分瘆人。
大巫师举起石桌上一只海碗大的三脚鼎,高于头顶,哼唱着奇怪的歌谣,开始张牙舞爪的跳起舞来……
祭台上的祭司垂首侍立两边,阔地众多上官族人,则全都匍匐跪地。
上官雪蓉趴跪当地,默默祈祷这一切赶快结束。
因为,她听到祭坛旁石柱上停着的两只鸟在取笑大巫师:
“自己带着一只水鬼,两只山魈,收了人家家里人的钱,随时找替身为那水鬼转世,还作法驱邪,真好笑……”
“看来,水鬼看上那抱布偶娃娃的丫头了……”
“这老头儿确实厉害。居然能让水鬼上岸、山魈下山,而且还不怕这阳光……”
“哪是他厉害?是冥界之王与巫族圣女芷萝的女儿阎婳……”
“那阎婳还是一团浊气,未成人形,就有如此厉害?”
“她父亲乃冥界阎罗王爷,母亲乃‘不死巫族’、喜欢过刑天的巫族圣女芷萝,岂是浪得虚名的?”
“水鬼!”
这俩字传到上官雪蓉耳内,脑子里便闪现出十天前那一幕:
斑竹山与白家大院之间的山坳,那一天格外热闹,哭声震天。
听说是一杨姓家刚满九岁、叫‘飞宇’的男孩溺水而亡,溺亡时正是一身红衣,就埋于山坳处的山坡上!
想到这里,无名的恐惧挟裹全身,令雪蓉一阵呼吸不畅,冷汗再次涔涔而下!
大巫师作法之后,祭祖完毕,便坐到石桌旁的椅子上,观望“守贞仪式”的进行。
红衣男童与两名玄衣女子木然地侍立在侧。
族长夫人与两名女祭司,各带着四名手捧器皿的仆妇,走到排成三排、一排十人的三十名女童前。
从第一名女童开始,女祭司分别用蘸水的柳枝绕女童身上拂了三圈,然后,等待族长夫人的为她们点“守宫砂”,穿耳洞……
当族长夫人来到雪蓉身前时,见女娃如此,也未讶异,以为是紧张所致。
前面那些女娃不都紧张得小脸通红,汗珠直冒吗?
只是——
这女娃似乎紧张更甚!
族长夫人微微一笑,柔声道:“别怕,很快就过去了!”
只见族长夫人从仆妇的手中器皿里,取出一只装有清油的小碟子,小碟子里,是泡在油里的花椒,她取了几颗一前一后摁在上官雪蓉左耳耳垂上,手指轻轻揉捏片刻,问道:“麻了吗?”
“嗯”!
见上官雪蓉答完,又从另一只小碟子里,取了同样泡在清油里的、穿有棉线的绣花针。
“cua”——雪蓉只听一个犹如尖刀刺穿破棉絮的声音传入耳中,一点也没感觉到疼,针线,便穿了过去。
族长夫人取下绣花针,将棉线打结。
如法炮制,完成了上官雪蓉的右耳耳洞。
另一名仆妇走上前来,呈上手中的器皿。
族长夫人为雪蓉挽起袖子的时候,雪蓉一眼见到器皿里瓦罐中的东西,差点“呕”的一声吐了出来。
那是什么东西呀?
瓦罐里血糊糊的,还有没捣碎的蛇样尾巴、青蛙腿一样的残肢……
瓦罐边沿还有许多散落的朱砂粉末。
未及细想,上官雪蓉直觉手肘内侧一凉,“守宫砂”便已点上——
这时,突然起风了,太阳隐入云层。
风儿轻轻吹送柔柔的细雨,多情地飘洒在众人身上。
大巫师与红衣男童和两名玄衣女子,拉起斗篷,盖住脑袋,面部隐在斗篷阴影里,之前萦绕他们周围的森寒之气,更显阴戾。
一辆宝盖流苏、异常华贵的马车,与三顶紫色软轿,在一队甲胄分明的铁骑及一干锦衣随从簇拥下,出现在对面官道上。
铁骑分两队站在马车两边,马上的护卫均未下马,全都在马背上待命。
“‘瞻花使’曹公公到!”锦衣随从中,带头的一位壮汉高呼:“上官家族族长上官纪,上前迎候!”
三顶紫色软轿停下来,从其中两顶软轿中下来一男一女,在事先就随侍轿旁的四名劲装随从亦步亦趋的跟随下,撑伞来到华贵马车旁。
领头的锦衣侍从从马车里搀扶下一位老太监,在那对男女为他撑伞蔽雨下,上了其中的一顶空轿。
然后,一男一女再次坐上轿子,轿夫起轿,一行人上了木桥,浩浩荡荡往祠堂这边而来。
族长赶忙率众在桥这头早已摆上的香案旁,伏地跪倒:“上官家族族长上官纪,率族众恭迎‘瞻花使’,恭迎郡守大人及夫人!”
此刻,族长夫人见雪蓉脸上全是雨水与汗水,便掏出手绢,正欲为她擦拭脸上的水珠。
上官兆卿远远见到,想阻止,却鞭长莫及,心内暗急:额头上的蓝色染料别被擦掉了!
幸好此时,“瞻花使”恰好来到,阔地族众全都原地跪倒。
族长夫人也急忙收了手绢,赶到桥头丈夫身边跪下。
上官兆卿跪在离桥头不远的地上,暗暗松了一口气:好险!
偷偷瞟了一眼从软轿上下来的三人,不由自主的,目光便停留在那妇人身上,猛的一惊:
这妇人,居然是母亲的义女莫贞娘!
何时成了郡守夫人?
郡守姓杨,与母亲杨氏是远亲。
不过,郡守何等人也?自家原本八竿子也是够不着的。
可大儿子上官逸麟,偏偏做了杨郡守的护院家丁。
且曾经喜欢自己喜欢得要命的莫贞娘,居然也成了郡守夫人!
上官兆卿感觉这其间透着莫名其妙的古怪。
莫非,这便是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
曹公公一行来到祠堂前,大巫师并未下祭台迎接。
而是依然端坐椅上,纹丝未动!
相反,接受完上官族人的跪拜后,曹公公便与郡守夫妇奔上祭台,恭敬地向大巫师稽首见礼!
然后,才和郡守夫妇在另一旁的椅子上落座。
可见大巫师的威望,放眼天下,无人比拟!
“来吧!女娃们依次上前,一个一个的来。”曹公公端着族长奉上的香茶,啜了一口道,声音却无比清晰的传到在场的每个人耳内!
上官兆卿心里一震:这公公,居然如此强的内力!
跟之前的大巫师不一样,公公声音虽然阴柔尖锐,却不刺耳。
第一位女童是族长的侄女上官倩,肤白貌美,五官隽秀,身材也比同龄女童高一些,一身粉裙衬得她白里透红、粉雕玉琢。
近几年上官家族都没有一名女童入选,今年族长与族人似乎都有些慌了。
特别是族长,似乎在今天特意的安排内也藏有私心!
都能想到:“瞻花使”刚到,肯定会兴趣怏然,瞻观得也会仔细一些!排到后面的,自然就会马虎许多,毕竟临近午时,“瞻花使”盼着早点用膳离开这个鬼地方好回去交差呢!
“呈上绣品锦织,近前读一段文,跳一支舞。”
曹公公慢悠悠地说。
族长上官纪不由一愣,心道:以往,不都是呈上绣品锦织,由一旁的郡守夫人细观五官皮肤,捏捏全身骨肉,说几句话就完事的吗?怎么还要诵文跳舞……平时,可都在苦练刺绣织锦的丫头们,哪有功夫读书识字呀!
上官兆卿也皱眉暗忖:绣品锦织淑琴倒还行!蓉儿自小喜书文,对祖父的酿酒术也颇有兴趣。却不喜女红,跳舞也从未学过,如何是好?
“瞻花使”观瞻的,无非就是艺、貌、声这三样。
本想凭雪蓉的天然之姿和宛转莺声取胜,这下看来不成了!
不想,上官倩呈上绣品锦织以后,朗声背诵了一首在清河庄一带流传甚广的儿歌:
月亮光光,出门烧香。
出门走,院门口。
院门有棵杨柳。
杨柳杈上一碗油,
大姐二姐三姐来梳头……
“行了!”曹公公微微一笑,将手中翻看了一番的绣品锦织递给身旁的侍从,悠声道:“声音也还行!跳舞吧!”
“这样的也行啊?”上官兆卿与上官纪同时暗松一口气:那就好办了!这样的儿歌,不是有许多的么?
——后面的女童应该都知道怎么做了!
上官倩,不愧是族长的侄女,果真聪明!
如果再随意舞动舞动,展现一下身体的协调性,没问题的话,估计便会入选了。
上官倩皱皱眉,局促道:“禀公公,可否命乐师奏一段乐曲?”
“行!”曹公公道。
上官倩望着旁边的族长,眼神示意了他一下。
族长便扬声望台下不远的礼乐队道:“奏乐……”
乐声响起,上官倩随着乐声摇曳身姿,舞动起来!
众人一看,都心照不宣地暗乐:这不是本族祭司每年秋收季节,都在祠堂跳的“丰收舞”吗?……本族族人可都会的呀!
“嗯!好啦!”
曹公公颔首道:“你入选了!静候女院通传吧!不过,可别高兴得太早……”
曹公公斜睨一眼旁边的族长,继续说道:“女院礼学完毕,还要通过宫里嬷嬷们那三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