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年前,临潭县扁都乡民办小学有个女民办教师,她姓冯,孩子们都很喜欢她,亲切地叫她冯老师。她刚出生的孩子发高烧,她从乡上连夜抱着孩子跑了十几里路到县城求医,那时候就是在县城,医疗水平也很差,动不动就有孩子因为感冒发烧来不及医治而转成重症肺炎夭折,有幸得到医治的,也常有吃错药打错针输错液体,把孩子治成哑巴聋子和小儿麻痹的。那个女乡村教师姓冯,是我的母亲,她怀里抱的孩子是我。她在陕西省高陵县医院生下我后,怕请假时候太长被学校开除,独自带着刚出满月的我回到临潭县,边教学边照顾我。母亲也只是偶尔提起过这件事,我一直想弄明白,母亲当时也只有二十三岁,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当她抱着我走在通往县城的路上的时候,她心里是恐惧?焦急?还是无助?这对我是一个谜,这个谜我在很多年以后才悟出来。那是一种由母亲对孩子的天性生发出来的大无畏,是一种坚守,是不放弃,她因为她的坚守,她看到了三十八年后的我,一个健康的儿子,一个对社会还有点用的男人。
二十年前,母亲压力过大,患上了精神忧郁症。她总要强地想给周围的所有人证明她是一个能自己养活自己的女人,但现实打击了她。那时候,我的父亲不理解她,我们还小,更不能理解她内心的苦。我到现在才有些明白,一个健全人根本无法从内心深处真正理解母亲所受的病痛的折磨,母亲常说,她总是搞不明白一些事,永远也弄不明白,到底是谁错了,是她?还是别人?母亲初得此病时,已抱了必死的心,绝食三个月后体重只丢下七八十斤,骨瘦如柴,没有人形,那时我在白银上学,毫不知情,等放假归来时,母亲已住在医院。对于生命,母亲选择了放弃,我们常说,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生,但我们有办法选择自己的死。救母亲的是她的丈夫,我的父亲,那个令她伤心的男人救了她,让她重获新生。从那一年,母亲的病时好时坏,期间也重新入院治疗过三四次,但近年来,母亲的病已好转许多,是父亲的坚守最终打开了她坚冰一样的心,是家庭的温暖逐步让母亲对生命有了希望。
十年前,我有了女儿安心,她是上天赐给我的最好的礼物。但老天也在考验我对她的爱是不是经得起考验。安心出生三十天后,一次意外吐奶被送到医院急救,随后去省城医院被查出患了先天性心脏病。这是患病后我面临的又一次打击,有一个姓孙的儿科权威当时劝我们放弃孩子,因为在高原缺氧的环境中患这种病的孩子,很多都夭折了,同时它对孩子的身体发育与智力有很大的影响,很多藏区的人考虑到今后孩子的生存困难,不得不放弃治疗,眼睁睁地看着孩子死去。他说这话时,我正抱着女儿,她因为营养缺乏脸上没有多少肉,一双眼睛显得很大,可爱至极。省城儿科医院的主任医师也决绝地下了诊断书,她说:“这孩子活不到动手术的年龄。”她的话对我触动很大,我不信这世上没有我的孩子的存身之地,我们没有选择放弃。为了让她能坚持到一岁半动手术,妻子抱着她去她姐与嫂子家住了一年多,提心吊胆地度过着每一天,安心一岁半顺利地动完手术,两岁开始逐步恢复,到现在十岁多了,活泼顽皮,无忧无虑,好象一辈子的罪都在小时候受尽了,一天咯咯咯地笑着,学校里的赛跑她还拿过名次,我看着她,心里幸福而满足。
我们身边有那么一些人,没有发大财,没有当大官,但仍受人尊敬,我观察了十几年,悟到了一个道理,他们之所以受人尊重,一种人是因为专业素养高,在某一领域出类拔萃,人们尊而敬之,一种人是因为有道德,如孝顺父母,爱护子女,诚实有信,令人尊而学之,一种人既不比别人聪明,也没有干出很大的成绩,但他们身上有一种对生命的坚守,不离不弃,勇于担当,让人从他们朴素的生命历程中看到了人性的光辉。我,受我家庭的爱的教育,也想做那样的一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