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我。”夜影最后三个字,像是什么约定,洛九本想反驳他的话,又担心会被其他魏灵察觉。
上一次,自己就是在此处被荀翼发现,险些丢了性命。夜影也没打算得到她的同意,毕竟,天地间任由他来去自如,洛府防守再严密也只是为凡人而设,于他这种魏灵没有丝毫影响。趁她犹疑之际,夜影早已别过身,独自走远,只剩下一个清冷的背影。
“大哥他说的没错,先跟我回去吧,此事不如与洛家主商量之后再做打算。”弦灵一直紧随着他们的脚步,临行前夜影那句话,她也是认同的,方才那两名魏灵护卫修为不凡,以洛九的实力根本不可能从他们手中救出这些人。
不待洛九应诺,弦灵摸索着牵起她的手,起身乘云离去。
囚笼里那些人的模样,在洛九脑海中一直挥之不去。夜影说,他们是离煙城怨念最深之人,可在她看来,这些人的脸上分明只有痛苦和麻木。既然隐身术可以维持五天,那一定还能找到别的方法,关键所在,是…严无双的钥匙,没错,有了钥匙就能救这些人了!
因着隐身术的作用,弦灵在短时间内并不会发现洛九的踪迹,这次,不能让她再涉险境了。思及此处,洛九寻了个空子,猛地按下云头,只身往原路折返。
不消多时,洛九又重新站在天荒山上,缓步朝火山口走去。此刻,她反而不那么着急,整整五日,想来有足够的时间见到严无双,盗得他手中的钥匙。
夜影曾经说过,洛九本性阴寒,虽然水火不相容,所幸她出自水系大宗洛家,又是洛家女脉,生来就比常人根基深厚。洛家女脉缘何会比其他人强大,一直是个未解之谜,千奇也不知晓,连太虚藏书也只字未曾提及。既然夜影都默认了她的确有着可以承受烈焰焚心之痛的实力,此事断不会有假。
洛九从怀中取出一面水色雪纱,遮住颈和面,不留一丝缝隙。这雪纱是洛家家传法宝,自洛九出生起便一直戴在胸口,此物至阴至寒,坚韧不摧,平时可以滋养其身,固本培元,关键时刻也能救命。有雪纱护着头脸,想来烈焰再霸道也不至于毁容,当下,她不再犹豫,纵身跃入了火山口。
滔天的火焰瞬间将她包裹,吞噬,浑身的血肉刀割般疼。四周气流肆意飞旋,头也跟着昏昏沉沉。即便闭了双眼,还是能感觉到此刻已是置身一片血红火海。
恍惚中,洛九似乎触到了坚硬如铁的地面,她尝试着睁开双眼,透过雪纱,面前出现一个朦胧的地下熔岩世界,大大小小无穷无尽的熔岩池,如一只只火焰巨兽般卧伏在地,身后是漆黑高耸的熔岩壁。
洛九扶着熔岩壁,小心翼翼摸索着缓缓往前走,心里盘算着不消多时,自己便能适应地下城的焰光,视物也可方便许多。
“咳咳。”洛九胸腔内吸了不少的焰气,那焰气巨热巨毒,她一介凡人之躯,受这一番刺激,胸口又痛又呛,不由自主咳嗽起来。
“是谁?”熔岩壁上传来一个苍老疲惫的声音,语气可悲又胆怯,像是来自地狱的最黑暗处。
“你又是谁?”洛九心头一紧,身子本能的往壁上贴了贴以作隐蔽,随后又想起自己已经用了施了隐身术,只要不出声便不会被人发现,下意识间,她赶紧以手掩住口鼻,以免焰气过多刺激胸肺发出咳嗽声。
岩壁上幽幽走出来一个枯槁瘦小的魏灵,无神的双眼四下张望,眯着眼,在洛九面前晃了两晃,却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是夜影!”那魏灵轻呼一声,形如过街老鼠,仓惶躲匿于熔岩壁。
洛九转过头,果见夜影翩然而来,焰光辉映下,面如寒月,出尘脱俗,比方才在天荒山上的样子更加英俊挺拔,神采飞扬。再见到夜影,洛九喜不自胜,他毕竟是严无双的弟子,跟着他,一定就能找到严无双。眼见夜影快到洛九跟前时,她自觉地侧身退后一步,与他擦肩而过,等他足足走出数十步后,她才强撑着灼痛的胸口跟了上去。再一想想,不觉好笑:她身上的隐身术虽是出自夜影之手,可他却看不到自己。
夜影沿着熔岩壁前行,直至尽头处,向左拐入另一条路,身形也跟着消失不见。夜影离开后,壁上的魏灵纷纷走了下来,整条路忽然又变得熙熙攘攘,人影攒动。
“一,二,三…”洛九不由心中默数了几下,魏灵太多,恐怕有几十人,根本数不过来。她时间仓促,索性不管,左右小心避开这些占路的魏灵,继续跟了上去。
越往里走,温度越高,洛九的胸口也越疼,三魂七魄受尽了煎熬,天旋地转般的眩目感不断地在磨打她渐渐消沉的意识,她步子颠颤,很想就此倒下去,可仅存的一丝理智不停地在耳边提醒她:再坚持片刻,很快就能找到严无双了。
夜影就在前面,一袭玄衣咧咧生风,眼看着夜影踏入了一方名唤倥侗府的岩洞,洛九开口欲叫住他,却不敢,也没有力气出声,此时的她,身体快到了难以承受的境地,双脚如面条一般瘫软了下去,双眼不甘的合上,恍恍惚惚躺在倥侗府门口,余光中,她见到夜影折转身朝她走来,伸出手,触动壁上的机关,那石门缓缓落下,似乎要往洛九身上碾下去,她一个激灵,回光返照般,用尽平生力气快速翻了个身,接着,她便什么也记不清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洛九醒转,眼前一片朦胧不清,身上异常疲惫:“我这是死了吗?还是在做梦?”
虽然疲惫,可洛九却觉得从未有过的舒坦,就好像全身的筋骨被人疏通了,这种感觉,或者就叫做浴火重生。
洛九搓了搓双眼,环视一周,发现自己还身在之前昏倒的门口角落处,只是却不见了夜影。她躺在光洁的熔岩地上,四周已不那么灼热,甚至与外面的温度无异,想来是自己已经适应了这里的高温。她挣扎着起身,四下查看,空无一人,只好穿过前堂,走进后室,果见夜影坐在一方石桌旁,而他的对面,还有一位陌生的白衣魏灵。二人似乎刚刚谋定了什么,心领神会的点点头,起身并肩准备离开。
洛九尾随其后,跟了上去,夜影的双手背于后腰之上,他的掌中露出一小块水色薄纱状物,模样十分熟悉。
“那不是…那不是我的雪纱吗?怎么会在他手上?一定是自己昏迷之际遗落,又被他捡起来了。”洛九拍了拍脑门,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却是舅父送给她的防身之物,尤其是在这么危险的地方,更加丢不得。
眼见着夜影已经行至火山口之下,不及多想,洛九一个箭步,出其不意快速将雪纱从夜影手中抽离,不料夜影反应敏捷,被他攥得牢牢地,丝毫不能松动。他察觉到了手中异样,轻轻停下了脚步,面色有些讶异,像是发现了什么。洛九不愿避让,双手仍紧紧抓着雪纱一角不放,如今自己在暗他在明,想来不至于吃了亏。
“怎么了,师兄?”俊俏的白衣少年魏灵亦回头,不解地看了看夜影。
夜影沉吟片刻,又望着洛九所站立的方向;“子初,你说今日不炼灵会如何?”
子初连连摇头,现出不赞同之色:“当然不行,领主对你说过,十日之内必须炼灵,今日是最后一天,此事势在必行,刚刚不是都说好了吗,师兄怎会如此一问?”
夜影“看着”面前的洛九,叹道:“我也和你一样这么说过,可是有些人偏偏不信。”
夜影的模样,不像是在征求子初的意见,倒像是故意在说给什么旁的人听的。看来,他已经知道是洛九了,却没有戳破拆穿。
“扶稳了!”话音刚落,夜影飞身从火山口跃起,一股强大的牵引力顺势将一直紧握雪纱不放的洛九也拉了起来,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那雪纱又滑又软,洛九只觉得浑身上下的力气被人吊着,如何挣扎也使不上力,稍不留神就要掉下去。危急时刻,夜影俯身抓住她的手,又将她环腰抱起,待平稳升至天荒山贫瘠荒芜的地面上才松了手。
今日的天荒山不比往日,皆因不知何故,两个魏灵护卫脸上一副幸灾乐祸,洋洋自得的表情,而囚笼里的人个个神情激愤,与第一日所见的麻木呆滞大有不同。
见到突如其来的夜影,每个人的脸色又变了变,不是惊讶,更像是一直以来所等的某件事终于如期而至。当着众人的面,夜影从气海中掏出一方小巧玲珑的黑色八卦铜炉,外表平平无奇,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神秘。两个魏灵护卫身形立刻弹出丈外,子初悄悄退到夜影身后,笼中的囚徒也自觉的往角落拥去。一种不详的预感奔涌而来,洛九没有退,她要更清楚的看着他究竟要做些什么。
夜影将铜炉至于脚下,以术法轻轻催动,霎时间,炉身大动,迎风而涨,整个天荒山微微晃动,不一会儿,就变成一座丈高的巨大火炉。炉身符文晦涩,纹络沉暗,炉内火气大盛,令人望而生畏。
夜影摸出一把钥匙,缓缓朝囚笼方向走去,将那钥匙嵌入玄铁匙孔中。
笼中的凡人吓得魂不附体,抖如筛糠,惊惧之际,炉上顶盖飞袭而出,炉口倾斜而下,将囚笼一口吞入腹中,顿时间,只听得一片撕心裂肺的哭嚎,透过炉孔,洛九看到一张张面无人色,惊恐绝望的脸。不过须臾,这些人便完全丧失了呼救和挣扎的能力,只吊着最后一口气,仿佛随时要离魂天外。
“你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洛九心中陡然生出无数疑惑和焦虑,强忍着怒气质问夜影。她很想出手制止,可她不能,至少眼前这一刻,她还愿意相信他。
夜影眸子里依旧那般冰冷,他并未回答,不知是不屑,不耐,还是根本就没听见洛九的声音。熔炼还在继续,夜影找准火候与时机,暗暗加大了术法,不一时,那炉内红光尽退,化作深沉的火焰,炉孔似乎要淌出黑色的血来,里面的囚徒惨叫连连,响彻整个天荒山。
那叫声仿佛来自无间地狱,在有生之年,洛九从未听过这么响亮,绝望,和恐惧的声音,她拼命的捂住自己的双耳,她用尽力气想要格挡住那种声音,身子逐渐瘫软,屈膝蜷坐在满是黑灰的熔岩地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铜炉慢慢停止了晃动,哭喊声变弱,变少,直至消失不见,四周的一切骤然安静了下来。魏灵护卫双眼死死盯着面前两人高的铜炉,尽管好奇,有夜影在场,没有人敢自作主张凑过去。
洛九紧绷着的神经松了一松,却发现自己的精力所剩无几,她挣扎起身,往铜炉的方向走去,刚迈出脚,一只大手从背后将她拖住。
“等等。”夜影叫住了她。
洛九回过头,他还要等什么?洛九没有反抗,也有种不详的预感,但不到最后一刻,她对他的信任也就不会完全消失。
经历了数息的等待,夜影再次施术,从炉中取回钥匙,同时,炉盖出现异样的震动,跌落在地。炉内的魏灵们争相爬上炉壁,鱼贯而下,不一会儿就将整座铜炉围了起来。这些刚炼成的魏灵虚弱异常,精神力体几乎是透明的,仿佛一阵微风轻轻拂过便会消失不见。
紧接着,囚笼徐徐升至半空,又徐徐落至一旁的空地上。里面的凡人身体层层叠叠交织堆做一处,看起来触目惊心。
火山口突然涌出十多名魏灵护卫,如勤劳的工蚁七手八脚将那装着一百具躯体的囚笼默默拖入了地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