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对于洛家是个不同寻常的日子。十五年前,千奇的父母老城主夫妇,千奇的三个大哥,还有姐姐千卉皆死于那日。
每年千奇都会提前一天,在三月初二那日独自一人前往无量海边祭拜亡故的先人,今年也不例外。
无量海相距离煙城尚有数百里,传说中寄迹人间的海上仙居望月涯,便是高悬于无量海之上。
只可惜,拥有如此得天独厚地理条件的无量海却是个不毛之地,不仅这海水中生灵绝迹,就连岸上也是寸木不生。
传说因为丹心与汐妍四百多年前在无量海上的那场决战,劫火与怨念腐蚀了无量海中的每一滴海水,渗进了岸上的每一寸土地,自此,无量海一片荒凉,鸟兽虫鱼花草树木无迹可寻。
无量海并未丧失其全部的魅力,城中百姓大多认为,无量海离仙界最近,那定是各界交汇处,是亡故亲人往生必经之地,是以,每年赶赴无量海拜祭的人络绎不绝。
“舅父,今年让我也随您去拜祭母亲吧。说不定洛儿去了,这祈福的效果大大提升,不久咱们洛家便能重回巅峰,再无需像如今这般躲藏着做人了呢!”洛九故技重施,身子骨一软,趴在整装待发的千奇跟前苦苦央求。
“重回巅峰?”千奇不禁牵嘴一笑:“是了,洛儿只知这些年舅父窝在东郊是因为惧怕凤临芍势大,还有那躲在暗处的幽冥炼域。”
“难道不是吗?”洛九瞪着大眼珠,不解地问千奇。
千奇抚了抚洛九的长发:“你若真有这番心意,便乖乖留在家中,守在你娘冢前为她祈福。不过,尽孝虽理所应当,但也不可荒废学业。九日之后我自当归来,定要考较你的琴艺与术法。适才我已替你拈算过,我不在这九日之内你虽偶遇些小挫折,却并无大碍,舅舅也能安心走了。”
洛九平日里虽然娇纵顽皮了些,却也不是胡搅蛮缠之人,千奇的话态度十分坚决,洛九自知无望,便收敛了姿态。“舅舅一路平安,洛儿会照您说的安心在家等您回来。”
既然不能去那无量海看上一看,还是先准备一番,明日开始祭拜。若说准备的话,首先就是要多休息,明日才有充足力气烧纸点香跪拜祈福。
没有千奇的洛府,自是轻松自在许多的。千奇前脚刚走,洛九便卧倒在了惊霜院万花丛中。
洛府的惊霜院不比城主府那一处尊贵气派,却也是千奇依照当年模样修建而来。洛九从小就生活在这个院里,在她眼中,这个院子就是自己的整个世界。
“洛九!”睡得正是香甜,洛九忽然听见有人在叫她,还是千奇的声音。他不是已经走了吗?不对不对,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洛丫头!”这一声粗老酸滑,一听就是甘酉先生的声音,带些醉意和酒气。
“洛丫头!”这一声浑圆有力,中气十足,是独步春的声音,他平日经常学着甘酉先生也叫自己洛丫头。
“吵什么呀?我也就难得偷上这一回闲,唔啊~”洛九有些不耐烦的抬起埋在花簇中的脸,双颊尚挂着几片粉色花瓣,打了个哈欠,轻轻翻了个身,再揉揉睡眼,一骨碌坐了起来。
和料想的一样,只要她动了偷懒的心思,就一定会被别人人赃并获抓个现行,洛九对此也是颇感无奈。
只见甘酉先生和独步春站在洛九面前,饿虎扑羊般的眼神看着她,而旁边还有一只通体青色的鹦鹉。
没错,刚刚千奇的声音就是这鹦鹉发出来的。个头虽不过巴掌大,却是千奇养在身边七八年的鹦鹉,叫青衣,能将他人的声音学得分毫不差。洛九一直就很奇怪舅父为何会养这样一只除了学舌一无所长的宠物,与他的身份,地位,样貌,学识都毫不相称。
“洛丫头,不关我事啊,是你哥非要拉我来叫醒你督促你。”甘酉先生呷一口美酒,又随手摘下几颗花种逗了逗青衣,那青衣叼起一颗,却扔在了甘酉先生脸上,旋即敏捷的飞上了洛九头顶的高枝,居高临下挑衅的望着下方。
“坏老头!”青衣学着甘酉先生的声音叫了一声。
“坏鸟,信不信我把你抓起来烤了下酒吃!我打你,打你…”甘酉先生怒骂一声。
青衣它虽擅长学舌,却是个惜字如金的鸟,和甘酉先生截然相反。先生被它挑的性起,一边口中不断细碎的念叨,一边拿了拄杖欲敲打那树枝,无奈身材矮短,无论如何使力也够不着,只好象征性的敲了敲树干,倒是摇下来寥寥几片残叶和落英。
甘酉先生这般嗜酒贪玩的姿态,倒显得一旁的独步春高大正气,老成持重。
“洛丫头,业精于勤荒于嬉,老大让我时刻督促于你。除了书桌与琴台,你哪儿也不能去。”独步春一番话斩钉截铁不容得商量,洛九一时也拿他没办法。
“哥说得对,那我去找弦灵姐姐,于她那处练琴。”在洛九眼里,甘酉先生教的那些古籍典著实在有些晦涩难懂,不如琴音来得美妙。
独步春摇摇头:“我方才寻过了,你这院里找不到弦灵,整个洛府也没有她的气息。”
“弦灵姐姐她走了?”洛九惊呼一声,旋即又觉失言,赶紧捂住了嘴。
独步春望着远处,颇为深沉的道:“我怀疑她是跟着老大一起离开了。她既已签下血契,就绝不可能有二心,那毁契反噬之果并非我等凡人可以承受得住的。”
弦灵对千奇似乎有着不一样的心思,这是全府上下有目共睹的,原也实属平常,女子爱美男,男子爱美女,正应天道人伦,只是不想到她竟然不辞而别,只怕她连千奇也未曾事先知会,被她蒙在了鼓里。
“嗯,那好吧,既然弦灵姐姐不在,我歇也歇得差不多了,现在便去洛英陵守着。”洛九想着守陵虽枯燥了些,也比在甘酉先生处既枯燥又无自由要强一些。
“我跟你一起去。”独步春点点头,同意洛九的话。
独步春也是当年那场大火中的受害者,是千奇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一条命。独步春曾说过,他本是无父无母无亲无故的孤儿,这世上仅有的亲人就是千奇和洛九。
本应该是没什么人可以祭拜和寄托哀思的,可独步春每年此时也会跟着洛九一起守陵,还会事先准备一个黑色的布娃娃,丢进火盆里和着纸钱一起焚烧了。
洛九好奇虽曾问过,独步春却不愿细说,只说是一位童年时的朋友,不幸在那场大火中丧命,这娃娃便是烧给他,与他在九泉之下做个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