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鸢正坐在伊氏大堂的正座上打着哈欠,他的左边坐着伊氏的侯府管家伊东建,右边坐着他的二叔伊跬。此刻,朝阳正从东边慢慢升起,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到他的脸上。可寒冬的阳光就像没长籽粒的石榴,有光,却不温暖。伊东建是伊鸢的族叔,四十二岁,长得比较清瘦,穿着灰色的长袍。他做事比较仔细,人又比较清廉,所以伊阙就让他管理伊氏的钱粮。
离年终已经不远,这几天正是伊氏属下城邑的领主们上交贡赋并报告所辖城邑兵民情况的日子,所以各种事情特别多,而伊鸢也已经连续好几天一大早就起床听各位领主们的报告了。
车城之战后,伊鸢带着伊氏的兵马回到了伊城,而他的心情实在不怎么好。
伊鸢怎么都没有想到,父亲在世时对他那么亲切的东方侯古勘,和让他一直觉得很正直、很公正的东北侯狐显,竟然联合起来设诡计谋害车氏并试图以此置他的三姐夫于死地。政治就是如此,历史书已经无数次告诉他了,他告诉自己。他早就知道,笑脸的背后总是隐藏着阴谋,正直的表面之下常常埋藏着黑暗。他也早就告诉自己,不要对朝廷之中的肮脏和阴谋感到失望或无法理解,这都是他必须要面对的。可知道是一回事,亲身经历又是另一回事。因此,当他亲眼看见自己曾经亲近或尊重的人呈现出他们的阴暗一面时,他仍然觉得有些难以接受。我该变成那样的人吗?他问自己。他觉得自己不想变成那样的人,可能也变不成那样的人,因为他连对说谎都感觉有些为难。而且他也不会为了利益而设计害人,更不会因此而挑起战争让无数人丧失生命。但我也绝不能成为被别人陷害的对象,他告诉自己,因为他很清楚,被别人陷害的苦果有多么难以下咽。
而现在,他正在吞咽着这种痛苦,因为他的三姐夫车款原正是由于被别人陷害而不得不离开自己生活了一辈子的家园以及自己深爱的妻子和儿女,而他自己也可能再也见不到他尊敬的大哥了。战争结束后,他进入车城与车款原告别,车款原一见到他便像个孩子一样抱着他痛哭懊悔并叮嘱他一定要保重。这也引得他不禁感到特别难过,而自己的姐姐和小外甥与姐夫洒泪告别的情景更是让他心痛难忍。在那一刻,他忍不住深深地责怪自己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姐姐一家,也深刻地感受到了朝中权力斗争的阴暗和可怕。
不过在过去的十几天中,伊鸢也没有多少时间用来烦心,因为他每天都要面对着似乎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各种大事小事。车城之战后,伊鸢的二叔和三叔坚决要求以后族内的事务都由他亲自处理。他也犟不过,只能按照他们说的办。于是,各种奏事的、告状的、求情的、要钱的、要粮的、要官的、要兵的全都跑到了他面前,还有堆积如山的各种文书也全都堆到了他的桌子上,每一件都得他亲自处理。
对伊鸢来说,处理公务倒是不让他感到难受,他最害怕的是参加各种各样的社交场合,比如宴会。每到必须参加各种宴会的时候,他就头皮发麻。因为他大多数时候都不喜欢人多的场合,更愿意自己一个人呆着。他倒是不反感那些有些粗鲁但性格直率的人,反而很喜欢他们,因为他们跟他自己一样,虽然有时候说话不好听,但说的都是真话。他最怕的是那些说话拐弯抹角,笑里藏刀的人,他总是不知道如何与他们打交道,因为他常常无法理解他们言语背后的含义。他总是按照字面意思去理解别人所说的话,到最后,却常常发现他们想要表达的是其它的意思。尽管伊鸢很排斥这些社交活动,但他知道自己作为伊氏族主必须参加这些活动,因为这是他与朝廷中其它官员以及自己属下官员加强了解和增进关系的场所。因此,尽管他内心很不喜欢,但从来都没有缺席这样的活动。
每次参加这种宴会的时候,尽管伊鸢总是表现得很笨拙,但他自始至终都会尽最大努力融入到其他人之中。他会陪他们喝酒吃肉,陪他们笑,也会陪他们无边无际地吹牛和互相恭维。而且当宴会上的一些人说起一些不怎么好听的黄色笑话时,他也会努力地陪着他们笑。他甚至自己也想尝试着说一些这样的话,但脸皮还是太薄,话到嘴边又缩回去了。他总感觉别人也觉得自己很无聊,说起话来总是正正经经的,除了公务还是公务,十分没趣。很多时候,伊鸢也想尝试着说点什么有趣的话,但尝试的结果往往以冷场收场,反而把场面弄得有些尴尬。不过,他毕竟是伊氏族主,也没人敢笑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