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伊鸢在座位上还没坐多久,留马邑的邑主柳光便一走一停、步履蹒跚地走进了大厅。柳光的爵位是子爵,他今年七十三岁,头发眉毛都花白了,担任留马邑邑主的时间也已经超过了四十年。柳光家族的先祖追随伊氏征战,立过战功,便被封在了与游牧民族相邻的留马邑。留马邑人口不多,只有四千多户,大部分的人靠畜牧为生,只有一小部分人种地。
尽管柳光的年龄足以当伊鸢的爷爷了,但他也得给伊鸢施礼,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体现柳氏对伊氏的臣属关系。柳光施礼后,伊鸢亲自从座位上走了下来,将他慢慢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这是伊东建嘱咐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表现他对老人的尊敬。
“侯爷,”柳光断断续续地说道:“今年留马邑的士兵被征召去打仗了,结果那该死的游牧民族骑兵便来打劫。我们养的牛啊、羊啊、马啊被他们抢去不少,但我们还是送来了五十匹马、三十头牛和两百只羊。大部分都送来了,我们自己没剩下多少。”
“柳爵爷,”伊东建说道:“您今年送来的可还没有去年的三分之一那么多呀。”
“本来是有的,都被抢去了,实在是难啊,我今年也没吃过几次肉呢。”柳光说道。
“你看你牙齿都没剩几颗了,还咬得动肉吗?算了,算了,明年可不能再这么少了。要还这么少,我就派人到你床上去搜,看你床上藏了多少肉。”伊跬打趣道。
“搜也搜不着,”柳光继续说道:“恩,还请侯爷给我们拨一千石粮食。今年牛羊不够,换的粮食也少,去打仗的孩子们消耗的也多,所以粮食不够吃到明年开春了。如果不拨的话,怕是要饿死人啊。”
“您送来的还抵不上您要的呢。罢了,罢了,我让人给您装一千石粮食,您回去的时候一起运回去吧。但这是借的,明年,或过几年牛羊多的时候,您得还回来。”伊东建说道。
“还得还啊?侯爷,对您来说,这点粮食算什么呀。”柳光说道。
“是,您一家拿这么多不算什么。但侯爷属下的城邑有五十多座,如果每家都来要一千石,您让我们把伊城卖了去买粮食吗?”伊东建说道。
“也不是谁都会经常被游牧部落抢啊,况且我们那儿不产多少粮食,要还的话,我们今后几年恐怕都得半饿着肚子了。而且,你也...”柳光继续嘟哝着。
“那就不用还了吧。”伊鸢听得都烦了,也不知道他要说到什么时候,便插话道。
“谢侯爷,谢侯爷,那我就先走了。”柳光说着又歪歪倒倒地走出了大堂。
“哎,这老家伙,就送这点牛羊过来,还要了我们那么多粮食。糊里糊涂的,还赖在位子上,不如早将爵位传给儿子得了。”伊跬说道。
过了一会儿,司寇伊权书跨着大步走了进来。他身材高大,眼神锐利,说话声音洪亮,看上去就是一个很严厉的人,审理罪犯的官员也确实就得这样。
“请大人说说今年我伊氏所属封地的狱讼情况吧。”伊鸢看他进来便说道,并请他坐下。
“是,侯爷,”伊权书利落地行了一个礼便坐到一旁的座位上,接着说道:“与过去几年相比,今年我轩阴之地的狱讼状况有两个特点,一是大刑的判决数量没有大的变化,叛死刑者共六十五人,叛五年以上监禁者共三百二十一人,均与过去几年相差不大;二是小刑的判决数量增长较快,判五年以下刑期的人数高达三千一百一十人,比去年又增加了二百零三人,这已是连续第十年增加了。”
“为什么一直都在增加呀?都犯的什么罪?”伊跬问道。
“罪犯增加主要是因为越来越多的人偷偷放弃他们祖宗的职业而去从事其它的行当,比如,有些农民不种地却偷偷去经商,有些伶人不去唱歌跳舞却去种地,还有打铁的、织布的偷偷开酒肆、开客栈,这样的案例真是越来越多。”伊权书答道。
“为什么农民不能去经商,打铁的不能去开酒肆?我一直都觉得因为这个而判人入狱不恰当,应该修改了。”伊鸢说道,他一直都有些反感这个从远古时代就传下来的规矩。
“侯爷,这可是延续了几万年的规矩,断断不能改。”听伊鸢这么说,伊权书立刻说道,“普天之下各色人等,长大之后要做什么在娘胎里便定了。祖祖辈辈都是农民的自然要继续当农民,世代经商的自然也要继续成商成贾,而侯爷,您的子孙自然世世代代都必须是轩阴之地的侯爷。每个人都必须像知道如何吃饭喝水一样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绝不能让任何人有任何非分之想,只有这样才不会引起动乱,才能保证国家和氏族的稳定。所以这个规矩是保证天下长治久安的根本制度,可不能乱,乱了就要天下大乱了。”
“那如果父亲是农民,而儿子却不会种地怎么办?或者如果母亲善于织布,而女儿却喜欢唱歌跳舞怎么办?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和喜欢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用他们先人的职业来限制他们呢?”伊鸢问道。
“这...”伊权书准备作答,却被突然闯进来的信使打断了。